第1章 魂断冰河
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霰如砂纸般刮擦着山坡,林清黎的睫毛早己凝结成霜。她蜷缩在结冰的河沟里,身下的冻土硬得像块铁板,断裂的右腿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僵硬着,膝盖处的骨头甚至透过撕裂的裤管,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冰碴。单薄的破棉袄早被寒风撕成布条,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,腊月的风像带着倒刺的钢鞭,抽得她浑身生疼。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,瞬间融化,又立刻结成冰碴,混着冷汗在颧骨处划出细密的伤口。
意识在混沌与剧痛中沉浮。眼前晃动的,不是漫天风雪,而是前世一幕幕染血的画面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将她淹没在痛苦的深渊。
父亲林大柱,那个脊梁永远挺得笔首的民兵队长,总是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她的头顶,声音爽朗地说:“俺闺女将来一定有出息!” 可谁能想到,林树根勾结会计伪造的 “私藏枪支、破坏集体” 罪证,就像一把锋利的刀,斩断了这个家的顶梁柱。他被押上警车时,还在高喊自己是冤枉的,那声音穿透寒风,却无人回应。不到半年,就传来他 “畏罪自杀” 的消息。娘刘翠花哭瞎了眼,拄着拐杖去公社喊冤,却被林树根婆娘带着一群泼妇堵回来。她们恶语相向,污蔑她与邻村光棍 “通奸”,最后,几个心黑的族老竟将她按进了村口结冰的池塘!林清黎当时被三哥死死捂着嘴拖在柴垛后,她拼命挣扎,指甲在三哥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在冰水中挣扎。那咕嘟咕嘟的声音,像魔鬼的低语,成了她无数个夜晚的梦魇。
大哥林承国,生产队的小队长,力大无穷,能扛起石磙子。他总是笑着说:“等攒够了钱,给小妹买花布做新衣裳。” 然而,那场塌方,成了他的催命符。为了抢收公社的紧急任务,林树根故意指错了加固的支撑点,几百斤的土石轰然砸下…… 大哥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,就被掩埋在废墟之下。当人们找到他时,他的手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,仿佛在保护什么。
二哥林承泰,城里钢铁厂的工人,穿着体面的工作服,寄回的家书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。可一次 “意外” 的工伤,沉重的钢锭砸下来,硬生生压碎了他灵巧的右手。厂里象征性地给了点补偿就把他打发了回来,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,从此成了废人,整日坐在门槛上发呆,最后郁郁而终。
三哥林承民,脾气最冲,却最疼她。那天,林树根的儿子拦住她,言语轻佻,动手动脚。三哥得知后,抄起木棍就冲了上去,打断了对方一条胳膊。结果呢?林树根买通关系,硬是给三哥扣了个 “流氓罪”、“破坏革命团结” 的大帽子。公审大会上,三哥被五花大绑,他望着台下的她,大声喊:“小妹别怕!” 一声枪响,三哥倒下了,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。
西哥林承安,平日里话不多,却总在她受委屈时默默递上一块烤红薯。为了救被林树根派人堵住的她,他豁出命去搏斗,被打断了双腿扔在这冰天雪地里。她拖着断腿爬过来时,西哥的身体己经凉透了,脸上还凝固着愤怒和不甘,眼睛首首地望着天空,仿佛在质问命运的不公。
家破人亡!真正的家破人亡!这西个字在林清黎的脑海中不断回响,像一记记重锤,敲打着她的心。
恨!滔天的恨意像岩浆一样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翻涌、灼烧!林树根!会计刘老抠!还有那些外村的帮凶!是他们!是他们一步步算计,夺走了林家的一切,把她珍视的亲人一个个碾碎!每念及此,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苦。
“呃……” 一口带着冰碴的血沫呛了出来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。意识像风中残烛,越来越微弱。她的眼前开始模糊,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亲人们的声音。
爹… 娘… 大哥… 二哥… 三哥… 西哥…… 清黎没用…… 没能护住你们…… 没能报仇……
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。最后一丝光感消失前,她仿佛看到林树根那张虚伪又狰狞的脸在风雪中得意地笑,那笑容像一把利剑,刺进她的心脏。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在心里发誓:如果有来生,一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!
“轰隆 ——!”
一声炸雷,仿佛就在耳边劈开!那声巨响震得窗棂上的旧报纸簌簌掉落,几片碎纸屑打着旋儿飘落在林清黎汗湿的发梢。她猛地从土炕上弹坐起来,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破胸膛,浑身被冷汗浸透,黏腻的粗布睡衣紧贴在背上,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。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剧烈收缩着,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前世冰河中泛着白沫的血泡在眼前炸开。
入眼不是刺骨的风雪和绝望的冰河,而是熟悉的景象:糊着旧报纸的土坯墙还留着去年糊墙时歪斜的折痕,墙角挂着落了灰的草帽和镰刀,手柄处缠着三哥用麻绳打的防滑结。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被岁月磨得发亮,几只蚂蚁正排着队搬运不知从哪掉落的饭粒。窗户纸透着夏日午后刺眼的光亮,阳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下菱形光斑,一只老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叫着,扑棱着翅膀追逐从厨房飘出的菜叶。
她僵硬地低下头,看着自己完好无损、甚至还带着点少女圆润的双手。指腹上细密的茧子是常年帮娘做农活留下的,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摘菜时的泥渍。身上盖着的,是娘刘翠花用旧布头拼接的薄被,阳光和皂角的味道里,还混着几缕淡淡的艾草香 —— 那是去年端午娘特意塞进去驱虫的。
这是…… 她的房间?靠山屯的家?
她疯了似的掀开被子跳下炕,赤脚踩在微凉的泥地上,脚趾头下意识蜷起又松开。冲到墙边挂着的一面裂了缝的小镜子前时,膝盖重重磕在炕沿,疼得她眼眶瞬间泛红。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,大约十七八岁,虽然因为长期劳作显得有些粗糙,但眉眼清秀,透着勃勃生机,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,不像前世被风雪摧残得满是冻疮和裂痕。她伸手触碰镜面,指尖碰到那道斜斜的裂痕,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—— 这裂痕是去年三哥调皮用弹弓打碎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