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翠花往炕沿上一坐,故意把粗布裤子上的褶皱扯得更明显些。“发啥呀!” 她重重叹了口气,抓起炕桌上豁口的搪瓷缸子,装作要喝水又放下,“东西是给了点,可也招人惦记啊!” 她突然压低声音,眼角挤出两滴泪,“你是不知道,自打那事儿之后,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!”
说到激动处,刘翠花猛地拍了下大腿,震得炕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:“那天半夜,我听见院里有动静,抄起擀面杖就冲出去,结果啥都没找着!” 她的声音发颤,“你说说,这人心咋就这么黑呢?我家承国带着大伙种地,没日没夜地干,图个啥?不就图屯里人都能吃饱饭?”
快嘴王听得眼睛发亮,像只嗅到腥味的猫般凑近,身上散发着廉价雪花膏和汗酸味混合的气息:“嫂子,我跟你说,你担心得对!” 她鬼鬼祟祟地瞥了眼虚掩的房门,“有些人啊,就是见不得别人好!我家那口子,这几天回来也唉声叹气的,说账本上的事儿烦心得很,好像…… 好像怕有人查似的?”
刘翠花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面上却摆出副茫然的模样。她伸手去摸围裙口袋,故意把里面的手绢弄得窸窣作响:“查账?查啥账?咱队里账目不都清清楚楚的吗?” 她突然提高声调,“我家那口子当民兵队长,可最信得过刘会计的本事了!说他算账比算盘还精!”
“嗐!清楚是清楚……” 快嘴王的喉结动了动,伸手去够墙角的烟笸箩,卷旱烟的动作明显比平时慢了半拍,“可再清楚,也架不住有人鸡蛋里挑骨头啊!” 她划火柴的手抖了一下,火苗差点烧到指甲,“就上个月,买那批新锄头,我家老抠跑前跑后,腿都跑细了!”
她突然压低声音,烟袋锅子重重敲在炕沿上:“结果…… 结果好像数目上差点对不上,可把他急坏了,好几天没睡好觉呢!” 说到这里,她猛地捂住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“哎呀,你看我这嘴!嫂子你可别往外说啊!我家老抠说这是工作上的事,不能乱讲!”
刘翠花立刻握住快嘴王的手,指甲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掐了掐:“放心放心!嫂子嘴严着呢!” 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,“再说了,刘会计那么有本事,肯定能把账算得明明白白!” 心里却如同炸了锅,锄头、数目对不上、抹平账目,这些字眼在脑海里疯狂翻滚。
又聊了半袋烟的工夫,刘翠花借口喂猪起身告辞。快嘴王一路送到院门外,手里紧紧攥着鸡蛋篮,脸上堆满讨好的笑:“嫂子慢走!有空常来啊!” 等刘翠花的背影转过街角,她立刻转身回屋,迫不及待地掀开篮子查看鸡蛋数量,嘴里还嘟囔着:“可算没白费劲。”
刘翠花踩着发烫的石板路往家赶,布鞋底子都快磨穿了。她的脚步越来越快,路过晒谷场时,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。推开自家院门的瞬间,她看到林清黎和林承泰正蹲在墙角摆弄陷阱,赶紧压低声音:“承泰!清黎!快进屋!有大发现!”
屋内,刘翠花把竹篮重重墩在桌上,震得煤油灯都晃了晃。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,连口水都顾不上喝,就把快嘴王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。说到 “抹平账目” 时,林承泰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;林清黎则掏出红塑料皮笔记本,快速记录着关键信息,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好!好!” 林承泰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踱步,工装裤腿扫过炕沿的竹席,“这就是突破口!刘老抠做贼心虚,肯定在账本上动了大手脚!” 他突然停住脚步,眼神变得锐利如鹰,“清黎,你那边套出多少?咱们得赶紧把这些线索串起来!”
窗外,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,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。刘翠花望着儿女们紧绷的侧脸,想起刚才快嘴王透露的秘密,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。但很快,她的眼神变得坚定,伸手摸了摸围裙里藏着的半截碎瓷片 —— 那是她准备防身用的。在这个充满算计的屯子里,她和孩子们,绝不会再任人宰割。
靠山屯生产队仓库外,林承国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,他蹲在墙根下,手中的麻绳在草鞋上穿梭,看似专注修补,实则余光死死盯着仓库管理员老赵头手中翻动的领用登记簿。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,在账本上投下晃动的阴影,当 “锄头” 二字赫然出现在泛黄的纸页上时,他握着麻绳的指节瞬间发白。
“老赵叔,喝口水!” 林承国扯着嗓子喊道,声音里带着庄稼汉特有的憨厚。搪瓷缸子里的干山楂片在褐色的茶水里沉沉浮浮,他殷勤地递上前,缸子边缘还沾着几处牙印。老赵头抹了把额头的汗,喉结上下滚动,茶水顺着他补丁摞补丁的衣领往下淌,在胸口晕开深色的痕迹。
“这批新锄头,钢口还行,就是数量好像不太够用啊?” 林承国漫不经心地用鞋底碾着地上的石子,故意把草鞋修补得 “哗啦” 作响。远处晒谷场传来孩童的嬉闹声,他却像尊雕塑般盯着老赵头的反应,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。
老赵头的手突然剧烈一抖,茶水滴在登记簿上,在 “八十把” 的字迹上晕开深色的痕迹。“可不是嘛!” 他慌忙用袖口擦拭,干枯的手指在纸页上蹭出几道灰印,“当时领的时候就觉得比往年少了点!老赵头还说就这么多!害得我们小队还差点为抢锄头打起来!” 老人说话时,烟袋锅子在腰间晃荡,碰撞出细碎的声响。
林承国摘下草帽扇风,磨得发白的草帽边缘轻轻晃动。“我记得当时运来的筐子……” 他故意拖长尾音,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,“好像是装了八筐?每筐十把?那就是八十把?可最后分到各小队,拢共好像就…… 七十二、三把?”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,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,同时观察到老赵头的喉结剧烈滚动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