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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清黎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，衣角还沾着今早做饭时的灶台灰。她双手紧紧攥着二哥给的红塑料皮笔记本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，看起来局促又紧张。她咬着嘴唇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：“刘会计，我…… 我想跟您学学记账。”
“学记账？” 刘老抠的眉毛几乎挑到了发际线，浑浊的眼睛里写满狐疑。他往后靠在吱呀作响的太师椅上，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，“你学这个干啥？你可是搞技术增产的‘小能人’！” 说这话时，他故意把 “小能人” 三个字咬得很重，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。
林清黎像是被戳到了痛处，头垂得更低了，手指不停地揉搓着衣角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：“刘会计您笑话我了。” 她吸了吸鼻子，眼眶微微泛红，“增产的法子，我也就是瞎琢磨。可…… 可上次我家被冤枉的事……” 说到这里，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，“让我觉得，懂点账目也好，至少…… 至少能看懂工分本，省得被人糊弄……”
她猛地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满是崇拜地望着刘老抠：“屯里谁不知道，您这账房先生的本事是头一份！我想跟您学点皮毛，以后…… 以后也好帮家里算算小账。” 说着，她还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半步，活脱脱一个被吓坏了、急于寻求庇护的小姑娘。
这番话像是给刘老抠灌了迷魂汤，他的背不自觉地挺首了些，干瘪的嘴角微微上扬。虽然心里还存着几分警惕，但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风头无两的 “小能人” 如今在自己面前服软，那点被林家光芒压下去的虚荣心瞬间膨胀起来。
“咳咳，”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，伸手扶了扶歪斜的老花镜，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架势，“记账嘛，说难不难，说易不易。讲究的是个心细如发，铁面无私！” 他特意把 “铁面无私” 西个字咬得铿锵有力，仿佛自己真的是公正不阿的账房青天。
他从一摞账本中抽出一本边角磨损的旧账，那是记录杂项开支的本子，无关紧要。他得意地翻开，泛黄的纸页发出 “沙沙” 的声响：“你看，这日期、项目、数量、金额，都得清清楚楚，有凭有据！票据！对，票据最重要！每一笔开销，都得有票据！” 他从账本夹层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发票，上面购买扫帚簸箕的字迹己经有些模糊，“喏，这就是凭据！”
林清黎立刻凑上前，眼睛睁得大大的，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。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账本，嘴里还不时发出 “嗯嗯” 的应和声。手中的铅笔在红塑料皮笔记本上 “笨拙” 地写着，字迹歪歪扭扭，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聪慧模样：“刘会计，那要是票据丢了怎么办呀？”“这大写数字怎么写来着？我总写不好看。”“工分本上那些符号是啥意思呀？”
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，听起来幼稚又天真，却像精心设计的钩子，句句都往刘老抠的软肋上戳。刘老抠一开始还小心翼翼，回答得简短含糊，但随着林清黎崇拜的眼神和不断的夸赞，他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。
“票据丢了？哼，那就得看本事了。”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笔，“有些聪明人啊，就能找到别的法子……” 说到这里，他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，慌忙闭上嘴，三角眼警惕地盯着林清黎。
但林清黎只是歪着脑袋，一脸懵懂：“别的法子？刘会计，您快教教我！”
刘老抠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抵不住炫耀的欲望。他压低声音，神神秘秘地说：“比如说，找个差不多的票据顶替，或者……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却像毒蛇吐信般字字清晰，“在数量和金额上动点小手脚，只要做得巧妙……”
林清黎一边 “认真” 记录，一边在心里冷笑。她的眼睛像精准的摄像机，不放过刘老抠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。当刘老抠说到激动处，不自觉地翻开另一本账本查找 “范例” 时，她迅速扫过账本上的日期和金额，将关键信息刻进脑海。
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，蝉鸣声越来越刺耳。刘老抠讲得口干舌燥，却浑然不觉自己己经在不知不觉中，将多年做假账的惯用伎俩，一点一点暴露在这个看似懵懂的小姑娘面前。而林清黎，依旧保持着那副虚心求教的模样，只是藏在袖中的拳头，己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—— 复仇的网，正在悄然收紧。
日头刚爬上树梢，靠山屯的石板路上蒸腾着细碎的暑气。刘翠花碎花布衫的下摆，露出一截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。她挎着的竹篮用粗麻绳系着，里头六个还沾着草屑的鸡蛋裹在旧报纸里，随着步伐轻轻摇晃，不时传出细微的碰撞声。
转过弯，刘老抠家那三间土坯房出现在眼前。院墙上爬满蔫头耷脑的丝瓜藤，一只芦花鸡正扑棱着翅膀啄食墙根的青苔。刘翠花站在院门外，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，刻意让脸上的笑容更热络些，这才扬声喊道：“他婶子！在家不？”
“谁呀？” 门帘猛地掀开，快嘴王探出脑袋。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斜襟褂子，头发用根褪色的红头绳随意扎着，看到刘翠花手中的竹篮，三角眼瞬间瞪得溜圆，像发现猎物的老鹰。“哎哟！翠花嫂子！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？快屋里坐！”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，殷勤地接过篮子，指尖故意在鸡蛋上多摩挲了几下。
堂屋的土炕上摆着张掉漆的八仙桌，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玉米面。快嘴王把鸡蛋篮往桌上重重一放，塑料布包裹的桌布被压出个凹陷。“嫂子您可真是菩萨心肠！” 她的声音尖得能刺破窗纸，“咱屯里谁不知道您家现在可是这个！” 说着竖起大拇指，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新打的补丁，“听说公社给了好些布票棉花票？还有工业券？啧啧，嫂子您家这回可是发了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