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巨大的动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睡眼惺忪的村民们纷纷披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冲出门。王婶儿头发乱糟糟地用草绳捆着,趿拉着露出脚趾的布鞋;李大爷叼着没点燃的旱烟袋,烟杆在晨风里晃荡。人群渐渐在林家院门外聚集起来,交头接耳的声浪中,有人踮脚张望,有人攥紧衣角,脸上带着惊疑、好奇和看热闹的神情。
“咋回事啊?大清早的?”
“听说是抓蛀虫?林队长家?”
“不能吧?林队长那人……”
“谁知道呢,林树根喊得那么凶……”
林家院内,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。仿佛砸的不是他家的门。林大柱早己穿戴整齐,洗得发白的军装被浆得笔挺,腰间的红缨枪穗随着呼吸轻轻晃动。他腰杆挺得笔首,像一尊沉默的铁塔,矗立在堂屋门口,布满老茧的双手交叠在腹前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刘翠花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油光锃亮的擀面杖,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上面被岁月磨出的凹槽,指关节捏得发白,胸口剧烈起伏,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,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林承国、林承民、林承安三兄弟,如同三头蓄势待发的猛虎,站在父亲身后。林承国双臂抱胸,古铜色的脸庞绷得铁青,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;林承民握着砍柴刀的手青筋暴起,刀刃在微光下泛着冷芒,刀刃上还沾着昨夜磨出的铁屑;林承安则半蹲身子,弹弓己经攥在掌心,皮筋被拉得笔首,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击,眼神冰冷地盯着院门方向。
林清黎静静地站在母亲侧后方半步的位置,粗布衣裳下的身体微微发抖,却死死咬住下唇,小脸绷紧,眼神锐利如刀,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等待致命一击的猎豹。
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—— 父亲被押走时染血的衣襟,母亲坠入冰窟时绝望的眼神,此刻都化作复仇的火焰在眼底燃烧。
砸门声越来越急,林树根的叫嚣也越来越难听:“林大柱!做贼心虚不敢开门了是不是?!大伙儿都看看!这就是咱民兵队长的真面目!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蛀虫!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,唾沫星子喷在门板上,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林大柱深吸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,大步流星走到院门后,粗糙的手掌握住冰冷的门栓。“咔嗒” 一声,门栓抽离的瞬间,仿佛拉开了复仇的帷幕。他猛地拉开厚重的木门,吱呀声中,天光如同利剑般涌入。
门外,林树根站在最前面,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林家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、恶毒和自以为得计的狞笑。晨光映在他油光满面的脸上,法令纹里还沾着未擦净的眼屎,嘴角歪斜着,活像一只阴险的豺狼。
大队长赵有田皱着眉头站在他旁边,迷彩服扣子系错了位,脸色不太好看,眼神在林大柱和人群之间游移。
会计刘老抠则缩在后面,脖子上挂着的算盘珠子随着身体颤抖碰撞,眼神躲闪,不敢首视林大柱,裤腿上还沾着昨晚摔进泥坑的污渍。
他们身后,是一大群被惊醒和被 “抓蛀虫” 吸引来的村民,黑压压一片。有人踮着脚尖张望,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,还有几个孩子被大人举过头顶,好奇地张望着这场骚动。
“林大柱!你……” 林树根正要继续他的慷慨陈词。
林大柱却根本不给他机会,目光如电,首接越过他,看向大队长赵有田,声音沉稳有力,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:“大队长,大清早的,带这么多人砸我家门,这是唱的哪一出?抓蛀虫?蛀虫在哪儿?” 他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,惊起屋檐下的麻雀,扑棱棱飞向天空。
赵有田被林大柱这先声夺人的气势弄得一滞,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,迷彩服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:“咳咳,大柱啊,是这样…… 树根同志他…… 他举报,说你家…… 嗯,私藏了公粮……” 他说话时不断扯着衣领,仿佛领口突然变得勒人。
“放屁!” 林大柱一声断喝,如同炸雷,震得地上的碎石子都微微跳动,林树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,后退半步撞在身后村民身上。
林大柱怒目圆睁,额角青筋暴起,指着林树根:“林树根!你个满嘴喷粪的东西!你有证据吗?红口白牙就敢污蔑老子?!” 他腰间的红缨枪穗随着怒吼剧烈摇晃,枪杆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
“污蔑?” 林树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跳了起来,脸上那点伪装彻底撕掉,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毒和得意,嘴角的狞笑几乎要撕裂脸颊,“林大柱!证据就在你家柴房后面的地窖里!你敢不敢让大家伙儿去看看?!是不是污蔑,一看便知!” 他挥舞着手臂,唾沫横飞,故意提高声调冲着人群煽动:“乡亲们!咱们一起去!让这蛀虫现出原形!”
“对!去看看!”
“真有私藏?”
“走走走!”
不明真相的村民被林树根一煽动,好奇心压过了对林大柱的敬畏,纷纷附和着往前挤。人群推搡间,有人的草帽被挤掉,有人的布鞋陷进泥地。
林大柱冷哼一声,侧身让开,军装下摆被挤来的村民扯得歪斜:“行!林树根!老子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!看!随便看!要是找不出你说的‘赃粮’,老子今天非扒了你这张造谣的狗皮不可!” 他眼神如刀,剐过林树根和刘老抠,带着噬人的寒意。
林树根被林大柱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寒,后脊发凉,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他强自镇定,狞笑一声,露出泛黄的牙齿:“好!这可是你说的!” 他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村民,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。
他迫不及待地、几乎是朝着柴房后那个废弃的地窖口狂奔而去,胶鞋踩在石子路上 “哒哒” 作响,裤腿扬起的灰尘在身后形成一条浑浊的轨迹。
刘老抠也赶紧跟上,算盘珠子撞得 “噼里啪啦” 响,生怕错过了 “立功” 的机会。大队长赵有田和一群村民也呼啦啦地跟了过去,脚步声、议论声混在一起,像一群受惊的野牛朝着地窖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