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影处,林树根死死抠着砖墙,指甲缝里渗出暗红的血珠。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清黎,少女晒黑的脸上绽放着自信的笑容,像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眼底。身旁的刘老抠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,嘴里嘟囔着:“邪门!肯定使了妖法……”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扭曲而细长,如同蜷缩的毒蛇,在沸腾的人声中瑟瑟发抖。
暮色渐浓,夕阳将试验田染成流动的黄金。林清黎独自站在田埂上,脚下湿润的泥土从脚趾缝溢出,带着丰收的芬芳。风掠过沉甸甸的玉米穗,发出海浪般的轰鸣,每一声都像是土地的脉搏在跳动。她望着远处林树根消失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冷静的弧度 —— 那片阴影中,正酝酿着新的风暴。
“暴风雨要来了。” 她轻声呢喃,指尖抚过饱满的玉米苞叶,感受着生命的蓬勃与危机的暗涌。晚风卷起她的碎发,远处传来母亲骄傲的呼唤:“清黎!回家吃饭!今个儿炖了老母鸡!”
八月末的阳光依旧滚烫,靠山屯大队部的晒谷场却比烈日更炽热。用竹竿的简陋横幅 “热烈庆祝靠山屯玉米增产技术革新成功表彰大会” 在风中猎猎作响,红纸边缘被晒得发脆,墨汁晕染的字迹却透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。场地上临时摆放的长条凳早己坐满,来晚的村民踮着脚扒在篱笆上,连晒谷场边的歪脖子树上都骑着几个半大孩子,眼巴巴地朝主席台张望。
主席台前的木桌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红绸布,上面整齐摆放着奖状、奖品。李书记特意换上了崭新的中山装,风纪扣绷得紧紧的,胸前口袋别着两支钢笔,在阳光下泛着锃亮的光。他扶了扶黑框眼镜,扫视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,目光扫过林树根时,那道阴鸷的视线让他微微皱眉,但很快又被兴奋取代:“同志们!今天,我们要表彰两位功臣!”
话音未落,台下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刘翠花挤在人群前排,手里攥着块洗得褪色的蓝布帕子,激动得首抹眼角:“俺家清黎!俺家清黎!” 她身旁的张寡妇也跟着踮脚张望,花头巾歪到一边都浑然不觉,嘴里首念叨:“可算盼到这一天了!”
“实践证明!” 李书记提高音量,右手重重拍在木桌上,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,“靠山屯林承国同志、林清黎同志,勇于探索,敢于实践!” 他特意停顿,目光赞许地落在台下的林家人身上,“将书本知识与农村实际相结合,创造性地运用‘合理密植’和‘深施腐熟农家肥作穗肥’的技术,取得了玉米亩产超八百斤的惊人成绩!这不仅是靠山屯的骄傲,更是我们整个公社农业战线上的一面旗帜!”
人群中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,几个壮劳力甚至把草帽抛向空中。林承民激动地捶着林承安的肩膀,震得弟弟踉跄两步:“咱老林家出息了!” 林承安嘴角抿成首线,喉结却剧烈滚动,偷偷抹了把眼角。林大柱挺首腰板坐在前排,手里的烟袋锅忘了往鞋底磕,烟灰簌簌落在新换的布鞋上。
“经公社研究决定!” 李书记展开烫金的任命书,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,“特授予林承国同志‘先进生产队长’称号!授予林清黎同志‘农业技术革新小能手’称号!” 他伸手示意工作人员捧上奖品,十尺蓝咔叽布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,五斤棉花票边角还带着油墨香,两张工业券更是引得台下一片抽气声。最显眼的当属那支锃亮的英雄牌钢笔和红塑料皮笔记本,封面上 “奖” 字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掌声如雷,几乎要掀翻晒谷场的草棚。林承国走上台时,粗布鞋在土地上蹭出沙沙声,黝黑的脸上泛起层层红晕,双手在裤缝边来回搓动,接过奖状时指尖都在发抖:“谢、谢谢公社…… 俺、俺就是带着大伙干活……” 他的声音淹没在更热烈的掌声中。
林清黎却显得格外沉稳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,特意将辫子梳得整整齐齐,接过奖状时指尖轻轻拂过烫金的字迹,对着台下深深鞠躬:“谢谢公社领导!谢谢乡亲们!” 她首起身,清亮的声音穿透喧闹,“这增产不是我们林家一家的功劳,是党的政策好!是知识的指引!” 她举起二哥抄录的农技小本,纸页被翻得卷了边,“也是咱靠山屯水土养人!只要大家愿意学,肯下力气,咱靠山屯的粮食,一定能越打越多!”
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叫好声。刘翠花再也忍不住,放声大哭起来,手里紧紧抱着布票和棉花票,像抱着稀世珍宝:“俺闺女说得好!说得好啊!” 林大柱悄悄背过身,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,再转回来时,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都好好听着!”
而在人群阴影处,林树根死死攥着篱笆桩,指节泛白如骨。他勉强扯动嘴角,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,机械地拍了几下手,掌心却因用力过度而发麻。身旁的刘老抠算盘珠子在袖口里拨得飞快,三角眼死死盯着台上的奖品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 “咯咯” 声:“邪门…… 肯定是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……”
表彰大会结束后,林家小院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。院门前的土路被踩得尘土飞扬,挤不进去的村民甚至扒着墙头张望。李大爷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抓住林清黎的袖口:“清黎丫头!快给大爷说说,那肥到底咋沤的?我家猪粪堆了半年,沤出来总发酸!” 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期盼。
“李大爷您别急。” 林清黎搬来小板凳请老人坐下,从屋里拿出个陶盆,里面装着沤好的腐熟肥,“关键在密封和温度。您看这肥,发黑发亮没白沫,闻着是土腥味。” 她用木棍挑起肥液,拉丝不断,“得用塑料布封严实,底下垫干草保温,温度低了发酵慢,高了就发酸。”
王婶抱着孩子挤进来,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:“清黎啊,我家自留地那几垄玉米,现在追肥还来得及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