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清黎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,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:“爹,娘,大哥,你们看!我在县里的时候,偶然听农技站的同志聊天提过一嘴,说种玉米,光靠天吃饭不行!得讲究点法子!” 她的指甲点在 “深施基肥” 的段落上,“你们看这上面写的!苗不能太稀,也不能太密,得让每棵苗都能晒到太阳!还有这个‘深施基肥’!特别强调要用沤得烂熟透了的农家肥,在玉米快抽穗的时候,挖深沟埋下去!”
刘翠花伸长脖子,眯着眼睛凑近本子,花白的头发扫过林承泰的手背:“说得神乎其神的,能成?” 但看着小女儿发亮的眼睛,想起她昨天字字诛心的质问,心里又犯起嘀咕。
林大柱吧嗒着旱烟袋,烟雾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缭绕。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像极了他起伏不定的心思。作为生产队长,他比谁都清楚土里刨食的艰难。半晌,他磕了磕烟袋锅,烟灰簌簌落在炕沿:“承国,你是种地的把式,你说。”
林承国接过本子,粗糙的手指捏着纸页边缘,生怕弄皱了。他盯着示意图,脑海里浮现出自家那片玉米地,往年稀稀拉拉的苗,结出的棒子小得可怜。“清黎,你这法子…… 听着确实有点道理!咱队里往年追肥就是撒点草木灰,劲儿确实不够!要是真能把肥力闷到根底下……”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,眼里燃起希望的火苗。
“大哥!咱试试吧!” 林清黎往前探着身子,衣襟扫过咸菜坛子,“就用咱家自留地边角那一小块!不耽误正事!成了,咱家秋收能多分点口粮!不成,也就费点力气!就当积累经验了!” 她的眼神坚定,像极了昨天对峙时的模样。
林大柱狠狠吸了口烟,把烟袋往炕沿上重重一磕,震得碗碟都跟着颤了颤:“行!承国,你安排!自留地那块,划出来!就按清黎说的办!成了是咱家的本事,不成,也堵不住别人的嘴!” 他转向林承泰,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信任,“承泰,你脑子活,在家这几天,帮着你妹妹和大哥弄!”
“好嘞,爹!” 林承国和林承泰同时应声,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畅快。
刘翠花一拍大腿,震得炕面都跟着晃悠:“沤肥是吧?包在娘身上!咱家那个坑里的肥,沤得最透!保准够劲!” 她撸起袖子,露出布满老茧的胳膊,仿佛己经看到黑黝黝的玉米棒子挂满秸秆。
林承民和林承安 “嚯” 地站起身,把碗碟碰得叮当响。林承民抄起墙角的锄头,在空中划了个半圆:“挖沟?力气活?交给我们!我今天就把地翻个底朝天!” 林承安跟着攥紧拳头,骨节捏得咔咔作响,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。
晨光透过窗棂,洒在一家人斗志昂扬的脸上。这场栽赃风波刚平息,林家就像拧紧的发条,将全家的热情和力量,投入到了另一场无声的 “革命” 中 —— 土地里的革命!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,仿佛也在为他们鼓劲。
“说干就干!” 林大柱把烟袋锅在鞋底狠狠磕了三下,震落的烟灰随风飘向地垄。林承国早将卷尺别在腰间,此刻扯出泛白的布条,在自留地靠近水渠的边角丈量起来。粗粝的手指捏着刻度,嘴里念叨着:“一分六十平,两分刚好能划出整块试验田。” 他用木棍重重戳进泥土,划出的痕迹像道黑色伤疤,惊得藏在马齿苋下的蟋蟀 “嗖” 地窜进石缝。
林承民凑过来,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:“哥,这地虽说靠着水渠,但往年种啥都蔫头耷脑的,能成?” 他的目光扫过板结的土块,那里还留着去年枯死的玉米茬。林承国用袖口擦了把额头的汗,铁镐在肩上晃出清脆的碰撞声:“清黎说行就行!咱就当给这地换副筋骨!”
堂屋八仙桌上,玉米粒堆成金灿灿的小山,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光。林承国戴着老花镜,鼻尖几乎要贴到玉米粒上,指尖像篦子般在谷堆里游走:“这颗瘪了,扔!” 他将一粒发黄的种子弹进竹筐,“咱要的就是饱满得能撑破种皮的!” 忽然抓起颗滚圆的玉米粒,在阳光下转了两圈,“看这光泽,跟金豆子似的!”
灶台边,林清黎蹲在陶盆前,水蒸气氤氲着她泛红的脸颊。“水温得保持在 30 度左右。” 她一边用手试探水温,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,一边叮嘱林承泰,“二哥,快拿温度计来!” 林承泰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里翻出简易温度计,水银柱缓缓上升时,他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:“28 度!再添把柴火!”
刘翠花跪在灶台前,往炉膛里添了把干透的玉米秸秆,火苗 “轰” 地窜起来,映得她脸上红光满面。她盯着瓦盆里的种子,像哄孩子般念叨:“小祖宗们,可得争气啊!要是能长出比胳膊还粗的玉米棒子,我天天给你们烧高香!” 说着又塞了把秸秆,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围裙上,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。
日头爬上树梢时,林承民和林承安己经脱掉外褂,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,汗珠顺着脊梁沟流进裤腰。林承民抡起镐头,大喊一声 “起 ——”,镐头带着风声砸进泥土,溅起的土块像子弹般射向远处。林承安的铁锹紧随其后,“唰” 地插进土里,手臂青筋暴起,一撬就是一大块土。
“要深!起码一尺深!” 林清黎举着竹竿标尺来回踱步,发梢沾着草屑也浑然不觉,“宽度够一铁锹就行!沟底要平!” 她突然弯腰,用手指插进沟底,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:“这儿有个凸起,再铲铲!” 林承民抹了把脸上的汗,嘟囔道:“种个玉米挖这么深的沟,我这辈子头回见!” 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慢半分,镐头落下时又加了三分力。
远处传来独轮车 “吱呀吱呀” 的呻吟,刘翠花推着车晃晃悠悠走来,木桶里的腐熟肥液随着颠簸晃荡,表面浮着一层油亮的泡沫。“都让让!金贵玩意儿来了!” 她扯着嗓子喊道,“这可是我用陈年稻草、猪粪鸡粪,足足沤了三个月的宝贝!” 说着掀开桶盖,浓郁的土腥气混着发酵的醇香扑面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