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米秆中部,层层叠叠的苞叶裹着即将成熟的玉米棒子,呈现出令人震撼的丰腴姿态。宽大的苞叶被里面鼓胀的颗粒撑得紧绷,仿佛随时都会迸裂开来。
叶尖微微翘起,露出紧密排列的玉米粒,宛如珍珠串成的项链,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。有的苞叶承受不住果实的重量,向下弯曲成优美的弧线,沉甸甸的模样,恰似农妇们装满谷物的竹篮,饱满得几乎要坠到地上。
最令人惊叹的,是那密不透风的种植布局。合理密植的智慧在此刻显露无遗:放眼望去,几乎看不到裸露的土地,满眼皆是挺立的玉米秆与饱满的苞穗。
它们一穗挨着一穗,紧密相依却又井然有序,叶片交错间,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绿色城墙。微风拂过时,不再是单薄的沙沙声,而是无数苞穗相互摩擦、籽粒灌浆膨胀发出的低沉 “嗡嗡” 声,宛如大地的脉搏在跳动,又似丰收的赞歌在奏响。
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,是旁边生产队的大田。那里的玉米如同营养不良的孩童,稀稀拉拉地歪在土里。雄穗蔫头耷脑,稀疏的花粉在风中寥寥飘散;苞叶单薄枯黄,被阳光晒得蜷曲,里面的玉米粒细小发白,像没吃饱饭的干瘪珠子。整片大田透着一股病弱的气息,与林家试验田的蓬勃生机形成鲜明反差。
“快去看!林家的玉米成精了!” 张寡妇的尖叫撕破午后的寂静,她扔下手中的洗衣槌,湿漉漉的围裙还滴着水,就朝着试验田狂奔。消息如同野火燎原,瞬间燃遍了整个靠山屯。老人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赶来,孩童们连滚带爬地抢占地形,就连正在喂猪的汉子们都顾不上满手猪食,撒腿往田埂跑。
李大爷颤颤巍巍地摘下草帽,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,粗糙的手掌抚过饱满的苞穗,声音哽咽:“活了七十岁,头一回见这么俊的庄稼!这哪是玉米,分明是老天爷赏的金疙瘩!” 王婶子拍着大腿又哭又笑,围裙擦红了眼眶:“早该听清黎丫头的!我那三亩地…… 哎!”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,有人伸手丈量玉米棒的粗细,有人蹲下身子查看土壤的墒情,还有人忍不住掰下一片苞叶,放在鼻尖贪婪地嗅着那浓郁的谷物清香。
而在人群之外,林树根死死攥着篱笆桩,指节泛白如骨。嫉妒如同毒蛇在他胸腔里乱窜,眼前的丰收盛景刺得他双眼生疼。他身旁的刘老抠算盘珠子拨得飞快,嘴里喃喃自语:“不可能…… 一定有妖法……” 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,扭曲地趴在地上,像两具不甘心的枯骨。
林清黎站在田埂高处,汗水湿透的粗布衫紧贴后背,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。她伸手轻抚过沉甸甸的苞穗,感受着里面籽粒跳动的生命韵律。晚风掠过,带来玉米成熟的甜香,也送来远处村民们的惊叹与赞叹。但她知道,这场与土地的较量,与偏见的斗争,此刻才刚刚抵达高潮,真正的考验,还在沉甸甸的秋收时节。
蝉鸣撕开八月的天幕,靠山屯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火烈鸟,扑棱棱地飞向公社。搪瓷缸子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,公社李书记的钢笔尖突然在文件上洇出个墨团 ——“亩产有望过八百斤?靠山屯?林大柱家的小块试验田?” 他猛地站起身,木质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,手里的搪瓷缸子剧烈摇晃,褐色的茶水泼洒在印有 “农业生产进度表” 的文件上。
“备车!不,备自行车!” 李书记扯了扯歪斜的中山装领口,对着门口大声喊道。主管农业的副主任慌忙扶正滑落的眼镜,农技站站长抓起草帽的手都在发抖。三辆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声急促地响起来,车轮碾过公社大院的碎石路,扬起阵阵尘土。
当自行车队拐进靠山屯,热浪裹挟着玉米特有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。李书记的车轮突然打滑,他盯着眼前那片金绿相间的 “穗浪”,喉结上下滚动。粗壮的玉米秆如列队的士兵般挺拔,顶端的雄穗在风中摇曳,洒落的花粉如同金色烟雾。农技站站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技术员,他摘下草帽扇着风,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:“这…… 这密度……”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,顾不上沾满泥土的裤腿,“噗通” 一声蹲在田埂上。
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饱满的苞穗,紧密排列的玉米粒如同金色的珍珠,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。老站长捻起一粒玉米,用指甲轻轻掐了掐,坚实饱满的质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“好!好穗!好粒!” 他突然站起身,草帽被抛向空中,“这单穗重至少半斤!八百斤…… 恐怕还是保守估计啊!” 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玉米叶片,声音里带着哭腔,仿佛在抚摸失散多年的孩子。
大队长赵有田搓着衣角站在一旁,脸上的表情比打翻的五味瓶还复杂。震惊让他瞪大了眼睛,想起当初和稀泥的判决又觉得尴尬,可看着这片土地终究是在自己治下创造奇迹,心底又涌起一丝隐秘的骄傲。他的喉结动了动,想说点什么,却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林大柱同志呢?林承国同志呢?快!快请他们来!还有…… 还有那个搞出这试验田的小…… 小同志?” 李书记激动地搓着手,中山装的口袋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,林大柱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,腰间的红缨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。林清黎跟在父亲身后,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被汗水浸湿,紧紧贴在背上,小脸晒得黝黑,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藏着两颗星辰。
“你就是林清黎同志?” 李书记弯下腰,语气里满是惊讶与赞许。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,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这个纤瘦的少女身上。林清黎深吸一口气,向前半步,布鞋在土地上蹭出细小的声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