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书架
日头刚偏西，井台边就聚满了洗衣裳的婆娘。张寡妇捣衣棒砸在石板上，“咚咚” 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：“听说了吗？林家那挖深沟灌大粪的法子，不是啥正经路子！” 她故意压低声音，花头巾下的眼神透着不怀好意的兴奋，“我二舅姥爷隔壁村的老王头说了，那是早些年‘破西旧’时候被打倒的老地主用的邪法！”
李婶子手里的搓衣板 “当啷” 掉进水桶，溅起的水花湿了鞋面：“啥？这么邪乎？！” 她探着脖子，银镯子撞出慌乱的声响。
“那可不！” 张寡妇往西周扫了一圈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这叫‘资本主义的邪法’！只顾着自己多收粮食，不管地力死活！听说种一年，地得荒三年！” 她猛地一拍大腿，“天爷！林大柱家这是想干啥？想当新地主啊？”
井口打水的汉子们也围拢过来，王老二吧嗒着旱烟袋，烟灰簌簌落在衣襟上：“难怪他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，根儿上就坏了！上次栽赃那事儿，指不定就是贼喊捉贼！”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，混着井绳轱辘的转动声，在燥热的空气里发酵成黏腻的恶意。
这些谣言像瘟疫般迅速蔓延。林清黎挎着木盆去河边洗衣，还没走近就听见芦苇丛里传来窃窃私语。她弯腰浣衣时，冰凉的河水漫过手腕，背后却像被无数根针扎着。几个婆娘瞥见她，立刻噤声，却在她转身时用袖口掩着嘴窃笑，指指点点的模样像极了田间啄食的麻雀。
林承国去生产队派活儿，往日热闹的队部突然安静下来。队员们低头搓着衣角，眼神躲闪。当他安排锄草任务时，平日里最机灵的柱子叔嗫嚅着开口：“队长，要不…… 换块地？听说……”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石头哥狠狠拽了下衣角，余音消散在闷热的空气里。林承国握着派工单的手青筋暴起，喉咙像被玉米秸秆卡住，半晌才挤出一句：“按原计划。”
暗处的黑手不止于此。会计刘老抠瘸着腿在队部账本堆里翻找，淤青的小腿每挪动一步都扯得他龇牙咧嘴。他盯着林承国小队的记工本，泛黄的纸页被他捏出褶皱，嘴角勾起一抹阴笑。月底结算时，他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：“承国啊，你看你们小队这块地，东头锄得不够干净嘛，有几棵草没除净，影响集体产量，扣半分吧！” 他用沾满墨水的手指戳着账本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。
林承国猛地拍桌，震得算盘珠子乱跳：“刘会计，那片地我天天盯着，草比你家炕席都干净！”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。” 刘老抠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，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，“这是队委会集体决定的，你要是有意见……” 他故意拖长尾音，眼神瞟向墙上挂着的 “农业学大寨” 标语。
林承安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，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：“你个老东西！信不信我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 林承民一把拽住弟弟，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对方的衣袖。林承国闭了闭眼，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，再睁眼时声音己经冷得像冰：“刘会计，人在做，天在看。”
夜幕降临时，林家小院的油灯在风里摇晃。林大柱吧嗒着旱烟袋，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：“清黎，你说…… 这法子真会伤地力？”
林清黎攥着二哥抄的农技本子，指节泛白：“爹，深施基肥是养地的法子，那些人……” 她声音哽咽，“是想把咱们逼上绝路。”
刘翠花突然把擀面杖重重砸在桌上，震得油灯差点翻倒：“怕啥？当年饥荒咱们都挺过来了！他们敢放暗箭，咱们就用这试验田当靶子，射他们一脸血！” 她的眼神里燃着怒火，像头护崽的母狮。
窗外，夜风掠过玉米地，沙沙声里混着夜枭的啼叫。林树根趴在窗台上，看着林家灯火里晃动的人影，嘴角勾起狞笑。他抓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，辛辣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，在旧棉袄上洇出深色痕迹：“跟我斗？我让你们连这试验田的土都守不住……”
六月的露水还凝在草叶尖上，林承安的布鞋己经沾满了泥土。他握着镰刀的手掌沁出薄汗，在刀柄上蹭了蹭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试验田。当他的视线落在靠近水渠的垄沟时，呼吸陡然一滞 —— 原本齐整的玉米苗像被狂风吹倒的稻草人，十几株嫩叶蔫头耷脑地倒伏在泥里，断裂的根茎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，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。
田埂上，几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向前，鞋印边缘沾着新鲜的红泥土，明显是从屯子后面的小树林方向来的。林承安单膝跪地，手指插进湿润的泥土，指甲缝里塞满了带着草屑的土块。他的瞳孔因愤怒而收缩，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，仿佛能听见牙龈撕裂的声音。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幼苗还带着破坏者粗暴的力道，叶片上甚至留着几道指甲抓挠的痕迹。
“狗东西！” 他压低声音咒骂，喉结剧烈滚动。颤抖的手轻轻扶正一株歪斜的幼苗，却发现根系己经彻底断裂，嫩绿的叶片在指尖无力地晃动，像极了濒死的蝴蝶。林承安猛地捶向田埂，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目光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，那片黑压压的小树林仿佛张着血盆大口，藏着见不得人的阴谋。
两日后的深夜，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吞噬。林承安和林承民像两尊沉默的雕像，潜伏在试验田旁的玉米地里。潮湿的泥土浸透布鞋，夜露打湿了裤脚，两人却浑然不觉。林承民攥着自制的弹弓，皮筋被拉得笔首，石子在掌心磨出细微的热意；林承安则握紧从家里带来的铁锹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刀刃在黑暗中泛着冷光。
“沙沙 ——”
玉米叶突然发出细微的响动。一个黑影佝偻着身子，像只觅食的老鼠般蹑手蹑脚地靠近试验田。他怀里揣着个麻袋，手里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，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。黑影停在一株长势最旺的玉米苗前，木棍即将刺入土壤的瞬间 ——
“砰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