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火烧红颜,七年后疑云再起
深冬的风裹着雪粒子拍在青瓦上,发出细碎的呜咽,像谁在屋檐下低声啜泣。
谢晚晴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,腕间被两个粗使婆子死死攥住,骨节几乎要脱臼,刺痛让她牙关紧咬。
铜盆里的红花汤还冒着热气,腥苦的药味呛得她喉间发紧,鼻腔像是灌满了枯草燃烧后的灰烬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
她抬头望着廊下立着的玄衣男子,左倾川腰间的玄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映出一圈圈幽蓝的波纹,像极了七年前他亲手给她系上时的模样——那时的光是暖的,照进她眼底,也照亮他的笑意。
"王妃,趁热喝了吧。"右边婆子的指甲掐进她腕骨,声音里带着油滑的催促,像一根粗糙的麻绳勒进喉咙,"您这胎本就不该留——二殿下的侧妃都进府三月了。"
谢晚晴望着左倾川的靴尖。
那是双新做的黑绒官靴,靴底还沾着未擦净的金箔碎屑,在石板上留下淡淡的金色痕迹,想来是刚从太后宫里回来。
靴尖踏过门槛时,她仿佛听见一声布帛撕裂般的轻响。
她忽然笑了,笑声撞在雕花木梁上碎成几段:"阿川,你说过要教我调冰酪的。"
左倾川的指节在袖中捏得泛白,指节咯吱作响,仿佛要将什么压碎在掌心。
他望着谢晚晴发间那支银步摇——是他初封离王时,在西市花十两银子买的。
那时她扑在他怀里撒娇,说要戴到头发全白。
他记得她鬓角蹭着他颈窝时,有股淡淡的桂花香,混着女儿家温软的气息。
可如今……太后的懿旨压在案头,皇后的人三天两头往王府送侧妃的庚帖,他若再留着这个罪臣之女的孽种……
"锁门。"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,寒意顺着脊背往下爬,"灌完药就走。"
"小姐!"
阿若的哭喊从门外撞进来,带着冰雪的凛冽与泥土的湿气。
这小丫头不知怎么挣开了看守,发辫散成乱草,脸上还挂着五道指痕,血丝渗进皮肤纹理,像刻在脸上的伤疤。
她扑过来要拽谢晚晴的手,却被另一个婆子拦腰抱起。"放开我!
你们要杀小姐!"阿若的踢打撞翻了案上的烛台,烛油溅在谢晚晴手背,烫得她一颤,皮肤立刻泛起一片红肿。
"阿若,别怕。"谢晚晴轻声说,声音轻得像风吹动窗纸,却让阿若的眼泪更汹涌地流下来。
她望着小丫头哭花的脸,想起七年前自己被卖到相府做粗使时,也是这样一张带着泥点的脸,举着半块烤红薯塞给她。
那时阿若说:“姐姐,我给你当影子,谁都欺负不了你。”
婆子的手掐住她下巴,红花汤顺着嘴角溢出来,染红了月白裙裾。
液体滴落在裙摆上,像一朵朵绽开的血色梅花,散发出微微甜腻的味道。
谢晚晴望着阿若被拖出门槛时,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的五道白痕,忽然笑了。
她舔了舔唇边的药汁,甜的——原来他们连红花都舍不得用真的。
"烧了。"左倾川转身要走,却被身后的响动惊得顿住脚步。
火苗从谢晚晴裙角腾起,干燥的布料迅速卷起烈焰,像一条赤红的蛇缠绕她的身体。
她不知何时摸了案上的火折子,引燃了浸透灯油的裙裾。
火势顺着帐幔往上窜,很快裹住了整面雕花窗,火焰舔舐木纹的声音“噼啪”作响,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和血腥混合的气息。
阿若在门外撞门的声音混着婆子的尖叫,像一锅煮沸的乱麻,嘶吼、哭泣、奔跑交织在一起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"小姐!"阿若的哭喊里带着血味,"开门!快开门啊——"
左倾川盯着火中的身影。
谢晚晴站在火里,银步摇在火光中熔成一滴银泪,坠入灰烬。
她望着他,嘴唇动了动。
他忽然想起新婚夜,她也是这样望着他,说:“阿川,我信你。”
火势卷着黑烟扑过来,他被薛离拽着退下台阶。
身后传来“轰”的一声,房梁塌了。
东都的夜空被映得通红,守夜的更夫敲着梆子喊“走水了”,仆人们举着水桶来回乱跑,却无一人敢靠近那团火球。
七年后。
"冯姑娘,村东头老李家的小子又抽了!"
冯若兮刚把最后一帖止咳药包好,就见吕捕头撞开医馆的竹帘。
他腰间的铁尺碰在门框上,发出“当啷”一声,清脆如冰裂。
阎夜铭从里间探出头,白胡子上沾着药末:“若兮,你去看看。我这正配着治刀伤的金创散。”
"知道了师父。"冯若兮应了一声,从药柜里摸出个青瓷瓶揣进怀里。
她穿的月白粗布裙洗得发白,发间只插着根木簪,倒像极了普通的村中小医。
可若仔细看,她指尖沾着的不是普通药粉——那是用雪上一枝蒿和赤焰草磨的,能在半柱香内让昏迷的人醒过来。
老李家的土坯房里挤了七八个村民。
冯若兮刚跨进门,就闻到一股腥甜的血气,混杂着姜汤的辛辣与少年呕吐物的酸腐。
炕上躺着个十西五岁的少年,面色青紫,脖子上有两道青肿的抓痕。
他娘正抹着泪灌姜汤,见冯若兮来,忙拽住她袖子:"冯姑娘,我家狗剩晌午还在后山割草,回来就成这样了,是不是中了蛇毒?"
冯若兮蹲下来,指尖搭在少年腕上。
脉跳得极快,像擂鼓似的,震得她指尖微麻。
她翻开少年的眼皮,瞳孔散得厉害,像两口枯井,看不到底。
又掀起他的裤脚——小腿上没有蛇咬的牙印,连红肿都没有。
"吕捕头,"她转头问,"最近村里可有人见过毒蛇?"
吕捕头挠了挠后脑勺:"这大冬天的,蛇早该冬眠了。
不过前儿个张猎户说,在后山老槐树下发现个破瓷瓶,里面有股子怪味..."
冯若兮的手指在少年颈侧停顿了一下。
那里有个极淡的红点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
她摸出青瓷瓶,倒了点药粉在指尖,轻轻按在红点上。
少年忽然抽搐起来,嘴里溢出黑色的血沫。"这...这是怎么了?"少年他娘吓得首往后退。
冯若兮皱起眉。
普通蛇毒不会这么快攻心,更不会让血变黑。
她想起今早阎夜铭说的话:"若兮,你记着,有些毒比蛇牙更狠。"
窗外的北风卷起几片枯叶,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,像某种低语。
冯若兮望着少年扭曲的脸,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。
她那时刚被阎夜铭捡回医馆,裹着破棉被缩在灶房里,听见老大夫对着药炉叹气:"东都离王府走水那晚,烧死的不止一个弃妃啊。"
"冯姑娘?"吕捕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,"要不要送县里医馆?"
冯若兮摇了摇头,从怀里掏出银针。
她望着针尾晃动的红绳——那是阎夜铭用他旧衫的布穗子编的,说能挡灾。
可此刻红绳晃得她眼晕,像极了七年前火海里那滴熔掉的银泪。
"再等等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"我总觉得...这毒没那么简单。"
老李家土坯房的油灯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,冯若兮的银针刚刺入少年人中穴,院外突然传来尖利的哭喊:"王婶也不行了!"
人群顿时炸开了锅。
吕捕头腰间的铁尺撞在门框上,震得窗纸簌簌落灰:"村西头的?
我这就去——"
"等等。"冯若兮按住他胳膊,"先让我看看。"她扯下腰间的粗布围裙裹住少年,转头对少年他娘道:"用冷毛巾敷后颈,别让他咬到舌头。"
村西头王婶的土灶房比老李家更挤。
王婶蜷在草席上,双手攥着胸口的粗布衫,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。
她女儿春桃跪在地上哭:"我娘晌午在井边洗白菜,洗着洗着就说脖子痒,接着就喘不上气了..."
冯若兮掀开王婶的衣领。
同样的淡红点,在锁骨下方若隐若现。
她捏开王婶紧咬的牙关,一股腐肉般的腥气混着黑血涌出来。
"冯姑娘,东头赵猎户也倒下了!"这声喊像块石头砸进沸水。
冯若兮的指尖在王婶腕间顿住——三人脉象如出一辙,快得像要跳出皮肉,却又虚浮得摸不清根。
她忽然想起阎夜铭教她认毒时说的话:"真蛇毒有牙印,有红肿,有循序渐进的毒发过程。
这世上最毒的,是人心捏出来的'蛇毒'。"
"是那个外乡车夫!"人群里突然炸出一声吼。
冯若兮转头,见个系着靛蓝围裙的妇人正揪着个灰布短打的男人衣领。
那男人脸涨得通红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:"我就是来送盐的,咋就成下毒的了?"
"昨儿晌午就见你在井边转悠!"另个村民踹了脚地上的盐袋,"我家二小子喝了井水,夜里首喊脖子疼!"
"放屁!"车夫甩开妇人的手,"我给李记米行送货,走哪歇脚不是常理?"
春桃突然抄起灶台上的菜刀:"我娘要是死了,我跟你拼了!"刀背磕在砖地上,溅起几点火星。
"都住手!"冯若兮拔高声音,声线却稳得像山涧里的石头。
她跨前一步,挡在车夫和春桃中间。
春桃的刀光擦着她鬓角划过,带起几缕碎发。
"冯姑娘,你护着外人?"有人扯她袖子。
"我护的是道理。"冯若兮反手握住春桃发抖的手腕,"王婶中毒时,这车夫在村东头卸盐,吕捕头亲眼见的。"她转头看向吕捕头,后者忙点头:"是,我去查老李家情况时,他正跟张屠户讨酒喝。"
春桃的刀“当啷”落地。
她蹲在地上哭:"那到底是谁下的毒?
我娘才喝了半碗水啊..."
冯若兮弯腰捡起刀,刀面映出她紧抿的唇。
她注意到王婶家的陶瓮边沿有圈淡褐色水渍,凑过去闻了闻——不是井水的土腥气,倒像...她瞳孔微缩,想起昨日阎夜铭配的驱虫药里,马钱子煎浓了也是这股子焦苦。
"都散了!"
院外突然响起铜锣声。
七八个衙役撞开篱笆门,为首的刘班头提着水火棍,靴底踩着冻硬的菜帮子:"县太爷有令,凡中毒者家属即刻去县衙录供,闲杂人等不许聚堆!"
冯若兮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她记得吕捕头今早去县里送月例文书,按理说县衙最快也要明日才得信。
可此刻刘班头的官靴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——分明是刚从官道上赶过来的。
"冯姑娘,王婶..."春桃扯她衣角。
"我跟你们去。"冯若兮摸了摸怀里的药囊,"我是医,得看着病人。"
刘班头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,又扫过她褪色的月白裙:"行,跟紧了。"他挥挥手,衙役们便推着村民往外走。
车夫被两个衙役架着胳膊,嘴里还在喊冤:"我真没下毒!"
冯若兮落在最后。
她望着王婶被抬上板车时,手腕上那道淡红点,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雪夜。
那时她缩在医馆灶房,听阎夜铭对着药炉叹气:"离王府走水那晚,谢妃屋里的炭盆泼了灯油,连房梁都烧化了...可有人说,看见个小丫头从后墙翻了出去,脸上全是血。"
"冯姑娘?"吕捕头在门口唤她,"该走了。"
冯若兮应了一声,把药囊系得更紧些。
她望着衙役们的背影,看见刘班头袖中露出半截红绳——和左倾川当年送谢晚晴的银步摇上,那截系着相思豆的红绳,颜色分毫不差。
北风卷着枯枝打在她脚边。
冯若兮摸了摸发间的木簪,那是阎夜铭用他旧药箱的边角料削的。
此刻木簪硌着头皮,像根扎进肉里的刺。
她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:"有些毒,得离近了看,才能闻见味儿。"
板车吱呀着碾过结冰的田埂,王婶的呻吟被风撕成碎片。
冯若兮望着远处渐起的暮色,心里有团火慢慢烧起来——这团火,和七年前东都夜空里的那团火,似乎有着同样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