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王府的朱漆门在晨雾里半开着,冯若兮站在台阶下,能看见门内青砖地上蜿蜒的水痕——是晨起扫院的仆从刚泼过的。
她攥着药囊的手心里沁出薄汗,发间的枣木簪尾蹭着后颈,像谢晚晴当年塞给她时那把冰凉的手。
“冯姑娘。”薛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,他今日换了玄色短打,腰间悬着昨日那柄银鞘匕首,“殿下在正厅候着。”
正厅的檀香比昨日更浓,冯若兮甫一进门便被熏得鼻尖发酸。
左倾川坐在主位上,玄色锦袍垂落如潭,钰儿的药碗搁在他手边案几,碗底还凝着半圈褐色药渍。
他抬眼时,眼尾的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:“冯姑娘昨日说,钰儿的寒毒需用三剂温阳汤,每剂加三钱赤茯苓。”
冯若兮垂眸:“是。”
“可本王让人查了太医院的方子。”左倾川指节叩了叩案几,“赤茯苓通利小便,温阳汤本就性燥,两味同用——”他突然倾身向前,目光如刃,“是想让钰儿尿血而亡?”
冯若兮的呼吸一滞。
她昨日替钰儿诊脉时,分明摸到他尺脉沉涩如石,那是寒毒侵肾的征兆,赤茯苓正是引药下行的关键。
可左倾川的话像根刺扎进她耳里——他竟连太医院的旧方都翻出来了?
“民女不敢。”她声音发颤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囊上的绳结,“钰儿的寒毒并非寻常阴寒,是……”她顿住,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。
七年前谢晚晴被指“用邪术谋害嫡子”时,说的也是类似的话。
“是被人下了雪蚕蛊?”左倾川突然截断她的话。
冯若兮的瞳孔骤缩。
雪蚕蛊是南疆秘术,专以寒毒蚀骨,中蛊者表面畏寒,实则毒火攻心,若用寻常温阳药,只会让蛊虫更疯狂。
她昨日替钰儿扎针时,在他后颈摸到两粒青斑,正是雪蚕蛊的征兆。
可这等秘辛,左倾川怎会知道?
“民女只是个村医。”她退后半步,后腰抵上冰冷的椅背,“王爷若不信,大可以另请高明。”
“另请高明?”左倾川笑了,那笑像片落在冰面上的雪,“昨日在医馆,你说‘寒毒入肾需百日调理’,可本王的暗卫来报——”他突然提高声音,“你给钰儿扎的是‘九鬼针’,那是专破南疆蛊毒的针法!”
冯若兮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九鬼针的口诀是阎夜铭师父临终前传给她的,连阿若都不知道。
左倾川的暗卫能查到这个,说明他早就在查她。
她摸了摸发间的枣木簪,簪尾的半朵菊硌着指腹——谢晚晴当年说,这是母家的族徽,可母家是谁?
她至今不知。
“王爷既然什么都查清楚了。”她突然跪了下去,青砖硌得膝盖生疼,“又何必再问民女?”
厅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。
薛离的靴子在她身侧挪动半步,又停住。
左倾川的目光像把刀,从她发顶一路刮到脚背:“你可知本王要带你回东都是为了什么?”
“民女愚钝。”
“为了钰儿的命。”左倾川起身,玄色衣摆扫过她发梢,“也为了——”他蹲下来,与她平视,眼尾的朱砂痣近得能看清纹理,“查清七年前,谢晚晴房里那把火。”
冯若兮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七年前的火舌在她眼前闪过,谢晚晴的手攥着她的腕骨,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:“若兮,快走!”浓烟里,她听见谢晚晴喊“离王”,可后来所有人都说,离王当时在千里外的战场。
“民女不去东都。”她咬着牙,声音发颤,“民女父母早亡,只有师父留下的医馆要守。”
“医馆?”左倾川的指尖掠过她左手背上的疤痕——那是七年前救火时被房梁砸的,“你师父阎夜铭,十年前是太医院首座。”他首起身子,“三日后启程,你若敢跑……”他看向薛离,“就把医馆烧了,把你那些药材,全埋进火场里。”
冯若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日薛离袖中那半截银鞘,和七年前暗卫腰间的匕首一模一样。
原来左倾川早就在查,从她替钰儿扎针的那一刻起,就掉进了他的网里。
“薛离,送冯姑娘回去。”左倾川重新坐回主位,“告诉她,两日内准备妥当。”
出了王府,晨雾己经散了。
薛离的脚步在她身侧响得刺耳,冯若兮摸着发间的木簪,突然转身:“薛侍卫,那匕首的银鞘,是离王府特有的?”
薛离的手顿在腰间:“姑娘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七年前,有个暗卫救过我。”她撒谎,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,“他的匕首,和你的很像。”
薛离的表情有一瞬松动:“离王府的暗卫,银鞘上都刻着‘离’字。”他掀起衣角,露出鞘尾极小的篆字,“姑娘若想见那人,等回了东都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冯若兮打断他,喉间发苦。
七年前的暗卫,早被谢晚晴的火困在房里了。
她望着远处医馆的青瓦,突然想起吕捕头昨日说的话:“最近城外来了些形迹可疑的人,冯姑娘夜里莫要出门。”
回到医馆时,日头己经爬过屋檐。
冯若兮推开院门,院角的药篓里还堆着昨日没晒完的陈皮,风一吹,带着股淡淡的苦香。
她坐在台阶上,摸出那支枣木簪,簪尾的半朵菊在阳光下泛着暖光——谢晚晴说“将来若见着离王”,可离王现在要带她回东都,是福是祸?
“冯姑娘!”吕捕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他腰间的佩刀撞在门框上,“我刚巡街回来,听说你要跟离王走?”
冯若兮起身,把簪子别回发间:“吕大哥,我……”
“我不管那些王爷不王爷的。”吕捕头粗声粗气,“你若不愿意,我带几个兄弟拦着!”
冯若兮摇头,指尖触到左手背的疤痕。
七年前的火,谢晚晴的血,左倾川的银鞘匕首,像根线在她脑子里缠成乱麻。
她突然想起昨日归途中闻到的沉水香——那是离王府特有的熏香,可当时薛离走在前面,谁在后面?
“吕大哥,今夜陪我去药山采些夜交藤吧。”她笑着收拾药篓,“明日要给钰儿换药,得赶早。”
吕捕头应了,转身去牵马。
冯若兮望着他的背影,突然听见院外的槐树上有什么东西“嘶”地一响。
她抬头,只见一片枯叶飘落,叶底压着段银白的蛇蜕,在风里轻轻颤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