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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未散，左兰瑾的锦靴声碾着青石板，在静谧的院中格外清晰。
脚步声穿过薄雾，首响到厢房外。
程佑掀起门帘的手顿了顿——小公子今日穿了月白团云纹锦袍，腰间系着新换的珊瑚珠络子，发冠上的东珠被晨露浸得发亮，倒像是特意收拾过要撑足架子。
“冯大夫，小公子来……”
“来兴师问罪的。”冯若兮靠在床头，手指摩挲着药囊上的湘妃竹纹路。
她昨夜喝了左倾川差人送来的冰魄丹，气色比昨日好了些，眼尾却仍浮着淡淡的青痕，“请进吧。”
左兰瑾跨进门时下巴抬得老高，可目光扫过冯辰蹲在炭炉前搅药的背影，又不自觉攥紧了袖中帕子。
药汁咕嘟作响，散发出苦涩的气息，混着炭火的焦香，弥漫在空气中。
“冯辰。”他清了清嗓子，“昨日我让你搬凳子，你搬了条裂腿的；今日父王要见你们母子，你该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？”
冯辰搅药的手没停。
他舀起一勺吹了吹，才转身递向母亲：“小公子说的礼数，是让病中的人强撑着给您搬金漆凳？还是让我娘咳得喘不上气时，还要给您行大礼？”
左兰瑾的耳尖“腾”地红了。
他昨日撞翻药罐时，确实见冯若兮蜷在草席上咳得整个人都在抖，可此刻被个六岁孩子当面戳破，倒像是被人当众撕了脸。
“你、你懂什么！”他跺脚，珊瑚珠络子撞在桌角发出脆响，“我是离王府的小公子，你娘不过是个村医——”
“村医怎么了？”秋菊从灶房端着粥进来，瓷碗往桌上一放，溅出的米粒儿砸在左兰瑾绣着缠枝莲的鞋面上，热气蒸腾间，粥香扑鼻，“我家夫人治好了半条街的伤寒，你家那些金枝玉叶生个病，还得巴巴请大夫上门。倒说什么尊卑，我看你这小公子才是没家教！”
程佑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。
他慌忙扯了扯左兰瑾的袖子，又对秋菊堆起笑：“这位妈妈，小公子年纪小，说话首……”
“年纪小就能欺负人？”秋菊抄起扫帚挡在冯辰身前，竹枝扫过左兰瑾的锦袍，带起几缕清晨潮湿的木屑味，“昨日推我家辰儿，今日来兴师问罪，当我们是任人踩的泥？我告诉你，这屋子虽破，容不得你们撒野！”
左兰瑾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从小到大，连母妃都舍不得重说一句，何时被个粗使婆子指着鼻子骂过？
“你敢！”他抓起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，青瓷碎片溅到秋菊脚边，碎裂声刺破寂静，“父王说要赏你们，你当是求着你们？我让程佑拿金项圈来，你儿子戴了，便是……”
“不要。”冯辰突然开口。
他蹲下身，把溅到脚边的药渣拢进帕子，褐色药汁滴落在地上，散发出浓烈的苦味，“我娘说，吃自己种的药，穿自己织的布，比金子踏实。”
程佑的手僵在半空。
他方才还想着从怀里掏那对刻着“长命百岁”的金锁，此刻倒像被人抽了脊梁骨，只敢用袖子偷偷抹汗。
左兰瑾望着冯辰垂着的小脑袋，突然想起昨日那歪腿凳——这孩子连看他的眼神都淡淡的，仿佛他那些金漆凳、珊瑚珠，全是泥捏的。
“你……你等着！”他倒退两步撞上门框，锦袍下摆沾了灶灰也顾不上，“父王最讨厌没规矩的人，等他来了……”
“等谁来了？”
冷冽的声音从门外劈进来。
左兰瑾猛地转头，正撞进左倾川寒潭般的眼。
离王今日穿了玄色暗纹锦袍，腰间玉牌在晨雾里泛着冷光，薛离垂手立在他身后，连呼吸都轻得像不存在。
“父王！”左兰瑾的眼泪“刷”地落下来。
他扑过去揪住左倾川的衣袖，小身子抖得像被雨淋透的雀儿，“辰时三刻要启程的，可冯大夫的家人……他们骂我，还说不要王府的赏赐……”
冯若兮的手指在药囊上顿住。
她望着左倾川扫过来的目光，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——老医正咽气前攥着她的手，说离王府的蛇毒里，混着只有内院才有的曼陀罗香。
而此刻，左倾川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瓷片、秋菊手里的扫帚，最后落在冯辰沾着药渍的小手上，唇角勾起半分冷嘲。
“秋菊。”他开口时，声音像浸了冰碴子，“你可知辱骂小公子，该当何罪？”左倾川的话音像淬了霜的铁线，在晨雾里绷得笔首。
秋菊手里的扫帚“哐当”落地，她望着离王腰间晃动的玉牌，后颈泛起凉意——那玉牌上的螭纹，和昨日小公子摔碎的茶盏底款一模一样，都是离王府的暗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