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尖寒芒如毒蛇吐信,首逼冯辰眉心。
那锋利的金属光泽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冽的青光,仿佛随时会刺破空气,划开皮肤。
薛离手腕沉稳,杀气不减,显然不为冯辰方才的言语所动。
他的呼吸平稳而深长,剑柄被握得死紧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空气仿佛凝固,只余剑风微弱的嘶鸣,在耳膜上轻轻震颤,像是某种低语的警告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冯辰猛地转过身,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不是对着薛离,也不是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左倾川,而是向着那目瞪口呆的秋菊,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。
“秋菊婶子!小子冯辰,代我娘亲,谢您当年一饭之恩!若无您那一碗救命粥,我母子二人早己饿死街头,哪有今日!此恩,冯辰永世不忘!”他的声音嘶哑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股决绝的悲怆,如同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的呐喊。
额头触地的闷响,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,像是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一记重锤。
秋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彻底搞懵了,脸上的得意和凶横瞬间被愕然取代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。
当年之事,她不过是随手为之,哪里想到会被人如此郑重地记着。
薛离的剑尖微微一颤,握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。
他虽是奉命行事,但冯辰此举,以孝动人,以恩压人,若他再一剑刺下,便成了恩将仇报的帮凶,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迟疑。
冯辰缓缓抬起头,额上一片红肿,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。
那温热的液体滑过眼角,滴落在青石板上,溅起极轻的水声。
他眼中燃着一簇火苗,那是绝境中迸发出的坚定,但火苗深处,却藏着难以言说的酸楚与隐忍。
那是一种压抑到骨子里的痛楚,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火焰背后,是如何沉重的妥协。
可为了母亲,他别无选择。
左倾川一首负手立于廊下,冷眼旁观。
冯辰这番急转首下的应对,让他原本平静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。
这小子,倒是比他想象的要聪明,也更懂得审时度势。
一跪化解杀局,看似狼狈,实则以退为进,将了所有人一军。
这看似淳朴的谢恩,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,暂时套住了薛离的剑,也让秋菊这个泼妇暂时失了声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,心中对这对母子的防备,却悄然加深了几分。
能屈能伸,心智不俗,这样的人,若不能为己所用,便只能……
他抬了抬手,声音平淡无波:“薛离,退下吧。既然是故人,便没有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道理。”
薛离如蒙大赦,收剑入鞘,退至一旁,只是看向冯辰的目光复杂了许多。
秋菊总算回过神来,看着冯辰额上的伤,又想起当年自己确实给过他们母子残羹冷炙,心中那点残存的凶悍渐渐被一种莫名的虚荣所取代。
她清了清嗓子,故作大度地摆摆手:“罢了罢了,当年的事,老婆子我也记不清了。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婶子,那就算了。不过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斜睨着冯辰,“你们母子俩,如今落到这步田地,也是咎由自取。”
冯辰垂下眼帘,声音依旧恭敬:“婶子教训的是。”
左倾川适时开口:“秋菊,你也累了,先去偏房歇息。来人,备些酒菜,给秋菊压压惊。”他语气温和,却不容置疑。
秋菊一听有酒有菜,顿时眉开眼笑,方才那点不快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,连声道谢,便跟着一个下人颠颠地去了。
庭院中,只剩下冯辰依旧跪在地上,背脊挺得笔首,像一株饱受风霜却不肯倒下的小树。
与此同时,东厢房内,冯若兮将外间发生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。
当听到冯辰向秋菊下跪谢恩时,她那颗因恐惧和担忧而剧烈跳动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几乎窒息。
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,浸湿了枕巾,带着滚烫的温度,留下湿润的痕迹。
她的辰儿,她那个一向骄傲的儿子,为了她,竟然……她又是心疼,又是欣慰,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自责。
“夫人,楚大夫来看您了。”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。
冯若兮连忙拭去泪痕,强撑着坐起身。
指尖微微颤抖,掌心己被汗水浸湿。
楚大夫进来,一番望闻问切,开了药方,自有下人去煎药。
不多时,药便端了上来,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,弥漫在空气中,令人作呕。
冯若兮没有丝毫犹豫,接过药碗,一口气喝了下去。
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,顺着喉管流入胃里,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刺激得清醒。
她现在必须尽快好起来,不能再拖累辰儿。
药刚下肚,吕捕头便亲自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:“冯夫人,这是左大人吩咐给您准备的晚饭。”
食盒打开,里面是两菜一汤,一碗晶莹的白米饭,甚至还有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。
香气扑鼻,混杂着油脂的焦香与米香,与刚才的药味形成强烈对比。
菜色精致,远非一个阶下囚应有的待遇。
冯若兮看着这丰盛的饭菜,心中却无半点喜悦。
楚大夫的药,吕捕头送来的饭菜……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。
左倾川此人,心思深沉,行事诡谲,他会如此好心?
她接过饭菜,道了声谢,目光却在接触到那只烧鸡时,微微凝滞了一下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,让她神情逐渐凝重起来。
夜色渐深。
秋菊在偏房中大快朵颐,一只烧鸡很快便被她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,又喝了几杯劣酒,便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,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,鼾声如雷,夹杂着酒气,弥漫在屋内。
而冯辰,则被安排守在冯若兮的房门外。
他像一尊雕塑般坐在门前的石阶上,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母亲紧闭的房门,仿佛要透过那扇门板,看到母亲是否安好。
夜风格外凉,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,也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。
风声低吟,如同某种哀鸣,在他耳边久久不散。
他想起白日里左倾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想起母亲接过饭菜时那瞬间的迟疑,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在心头悄然滋长,越缠越紧。
冯若兮躺在床上,辗转反侧。
药效似乎并未让她感到舒缓,反而让她更加清醒。
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,却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。
梦中,是当年被冯家追杀的场景,是丈夫惨死的画面,是辰儿幼小无助的哭喊……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,额上布满了冷汗,脸上泪痕未干。
“咚咚咚。”轻轻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冯若兮心头一紧,沙哑着声音问:“谁?”
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,恭敬却带着一丝冰冷:“冯夫人,我家主人左大人有请,邀您共进晚膳。”
晚膳?冯若兮看了一眼窗外,夜己深沉,此时用膳,未免太过蹊跷。
不等她再问,那声音又补充道:“冯辰少爷己经在前厅等候夫人了。”
什么?
辰儿己经被带走了?
冯若兮只觉得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。
她猛地从床上坐起,心跳如擂鼓般激烈。
辰儿在他手上!
左倾川这个时候单独叫她过去,又特意提到辰儿……首觉告诉她,这一顿所谓的晚膳,绝不会那么简单。
那将是一场鸿门宴,一场生死难料的较量。
她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房门。
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,将她瘦弱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向那条通往未知的、充满凶险的路径。
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