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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窗的纸被晨露洇得发皱，透出一丝灰蒙蒙的天光。
冯若兮还在浅眠，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，脸颊因病中虚弱泛着淡淡的青白。
冯辰跪坐在草席上，正用温热的湿布轻轻擦拭母亲的手——昨夜她咳得太凶，掌心全是冷汗，现在仍冰凉刺骨，指尖微微泛青。
他一边擦，一边将母亲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，那对桃核雕成的耳坠是他亲手打磨的，今早又细细磨去了所有毛刺，触感光滑温润。
秋菊蹲在炭炉前扇火，药罐里飘出苦涩的艾草味，混着窗外刚开的野蔷薇香，在空气中交织成一股奇特的味道，首往人鼻子里钻。
炭火噼啪作响，偶尔溅起一两点火星，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。
"吱呀——"
木门被推开半寸，穿墨绿锦袍的小公子先露出半张脸。
他的睫毛微颤，眼神警觉而锐利。
左兰瑾攥着腰间的和田玉坠子，指节泛白，像是要把那块玉捏碎。
他昨夜听见守夜的婆子嚼舌根，说父王今早要带“那个村妇”回东都，连冰魄丹都送了，比当年对母妃还上心。
"你是谁？"左兰瑾跨进门槛，锦靴碾过地上的碎草屑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
他望着草席上的冯若兮，又扫过冯辰沾着药渍的粗布短打，眉头紧蹙如丘陵。"这是离王府的临时行辕，谁准你们占了厢房？"
冯辰没抬头。
他正把母亲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——娘的耳坠是他用桃核雕的，今早又磨了磨，扎手的毛刺都去干净了。"我娘病了。"他声音很轻，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，"借宿一宿，明日就走。"
"借宿？"左兰瑾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刺得喉咙发紧。
他上个月在行宫发疹子，父王都没来看过，眼前这母子倒占了离王亲卫腾出来的厢房。
他上前两步，锦袍下摆扫过冯辰的膝盖，"你娘是哪家的女眷？
父王为何要带你们走？"
冯辰终于抬头。
他的眼睛像村头老井里的水，清得能看见底，偏又深不见光。"我娘是大夫。"他说，"离王殿下要请她看病，就像请吕捕头抓贼，总不能让大夫睡野地吧？"
左兰瑾的脸涨得通红。
他从小到大，连太傅说话都要弯着腰，这泥腿子的儿子竟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！
他抬手要推冯辰，手腕却被人攥住——秋菊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中间，粗糙的指腹硌得他生疼。
"小公子金贵，可我们夫人也不是泥捏的。"秋菊歪着脖子笑，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，"我家小辰才六岁，您手底下没个轻重，万一碰着了......"她顿了顿，拇指重重碾过左兰瑾腕骨的麻筋，"我可赔不起离王府的小公子，只能拿这条贱命抵了。"
左兰瑾疼得倒抽冷气，眼眶立刻红了。
他拼命想抽回手，却发现这粗使婆子的力气大得惊人。"你敢！"他咬着牙骂，"我是离王唯一的嫡子，父王知道了......"
"知道什么？"冯若兮的声音突然插进来。
她倚着墙坐起来，脸色还白得像张纸，可眼睛亮得吓人，"知道小公子欺负病中的大夫和她六岁的儿子？"
左兰瑾猛地缩回手，后退两步撞在桌角。
他望着冯若兮腰间晃动的药囊——那是方才父王亲自让人送的，用的是离王府内院才有的湘妃竹，比母妃当年的妆匣还精致。
"我......我来送参汤。"他扯了扯皱成一团的衣袖，锦袍上沾了草屑都顾不上，"父王说您身子虚......"
"劳烦小公子了。"冯若兮伸手摸冯辰的头，孩子立刻把凉手贴在她手背上暖着，"辰儿，给小公子搬个凳子。"
冯辰应了声，从墙角拖来条歪腿的木凳。
左兰瑾盯着那凳子上的裂痕，突然觉得喉咙发堵——他的金漆描花凳在东都的寝殿里，可父王的冰魄丹、湘妃竹药囊，还有这张歪腿凳上的目光，都落在了这个连凳子都擦不干净的野孩子身上。
"不用了。"他转身往外走，锦靴踩得草屑乱飞，"明日启程时，别让父王等。"
秋菊望着他的背影啐了口，刚要说话，却见冯辰正盯着门口发愣。"怎么了？"她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——左兰瑾在门槛处顿了顿，回头时眼眶还红着，可脸上己经绷出小大人的严肃。
"明日辰时三刻，必须到前院。"他说，声音还是发颤，"父王最讨厌......最讨厌没礼数的人。"
门"砰"地关上，震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。
冯若兮摸出帕子给冯辰擦脸——孩子方才被左兰瑾推搡时蹭了草屑，她擦着擦着，突然摸到他后颈的冷汗。
"怕吗？"她轻声问。
冯辰摇头，把脸埋进她怀里："娘在，不怕。"
秋菊蹲下来收拾被撞翻的药罐，突然嗤笑一声："这小王爷倒像只炸毛的猫。"她捡起地上的和田玉坠子——是左兰瑾方才挣扎时掉的，"夫人，要还他吗？"
冯若兮望着窗外左兰瑾跑远的背影，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钥匙。
那钥匙贴着皮肤发烫，像七年前老医正临终前的手。"收着吧。"她说，"来日方长。"
晨雾漫进窗棂，把三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。
炭炉里的药汁"咕嘟"响了声，混着远处马厩传来的嘶鸣，在空荡的厢房里荡出层层回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