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板车碾过结冰的青石板时，冯若兮的指节在药囊上掐出了月牙印。
寒风割面如刀，鼻腔里满是冻土与草药混杂的腥涩气息。
吕捕头走在前头，腰间铁牌撞着刀柄叮当作响：“冯姑娘，县太爷今早接了离王府的帖子，说小公子在庄子上被毒蛇咬了，县学里的几位老医正都请去了。”
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忽远忽近，冯若兮垂眸应了声“好”，耳尖却绷得发疼。
那“离王府”三字像根针，扎进她耳膜深处，震得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她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七年前谢晚晴被焚的那夜，檐角铜铃也是这么响的，混着焦肉味，裹着雪片往人肺里钻。
县衙正堂的门帘被衙役掀开时，穿堂风裹着浓重的腥气扑来，像是腐叶下藏着死物的味道。
冯若兮顿住脚步：那不是普通蛇毒的腥，倒像……她盯着廊下石墩上的茶盏，茶渍里凝着半片靛蓝色鳞粉——是金环蛇的鳞，但金环蛇毒发慢，断不会让小公子半日便人事不省。
“让开！”
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，左倾川掀帘而入。
他身上带着冷冽的松木香，夹杂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他眉骨压得极低，眼尾那颗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，扫过堂中众人时，几个老医正的胡子都在抖。
“如何？”他声音像浸了冰碴子，每一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，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最年长的孙医正跪行两步，额头抵着砖缝：“小公子脉象如游丝，蛇毒己攻心……怕是撑不过今夜。”
左倾川的靴尖碾过孙医正的药箱，檀木碎片扎进老人手背：“本王让你们救，没让你们判死。”
冯若兮的指甲陷进掌心，指尖微微发麻。
她看见小公子被垫高的手腕——咬痕在寸关尺之间，这位置太巧了，普通蛇类攻击绝不会挑得这么准。
再看那紫斑，从伤口往手肘蔓延的速度，分明是被人用热酒逼过毒，故意加速毒素扩散。
“王爷！”吕捕头突然扯她衣袖，“冯姑娘是阎先生的徒弟，治毒最是拿手——”
“吕捕头。”左倾川转过脸，目光扫过冯若兮发间的木簪，那眼神像火舌舔过纸页，带着轻蔑又危险的温度，“你可知，上一个说‘拿手’的医正，此刻正在大牢里啃发霉的窝窝头？”
堂中温度骤降。冯若兮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，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。
她想起王婶手腕上的淡红点，想起刘班头袖中的红绳，想起阎夜铭常说“医者的刀，要割开表象见骨”。
“民女愿试。”
话出口时，她膝盖己重重磕在青石板上。
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，可后颈的汗却湿了衣领。
左倾川的目光像把刀，从她发顶刮到脚尖：“你凭什么？”
“凭这双手。”冯若兮举起手，指腹是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茧，粗粝而坚定，“阎先生说，毒在人身上走的路，和在药材里走的路是一样的。”
她的声音有些发颤，但依旧清晰，“民女看过三百七十二种蛇毒病例，金环蛇混了曼陀罗的毒，该怎么走，民女能找着。”
左倾川身后的随从薛离动了动，欲言又止。
冯若兮盯着小公子发青的唇，听见自己喉咙发紧：“若救不活，民女随王爷处置。”
堂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。
左倾川忽然弯腰，指尖挑起她的药囊。
粗布囊上绣着的药草纹样被他指甲勾得变形：“好，本王给你半个时辰。”他松开手时，药囊砸在冯若兮膝头，“薛离，点香。”
檀香燃起的刹那，冯若兮摸到了小公子后颈的硬块。
那是被人用银针刺过的风池穴，人为封了毒脉——这哪里是意外？
分明是有人先控住毒素蔓延，再用热酒冲开，把小公子当活靶试毒。
她解开药囊的手在抖，可搭在小公子腕上的指尖稳得像钉进墙里的楔子。
七年前谢晚晴房梁上的焦木，王婶陶瓮边的水渍，刘班头的红绳，此刻全在她脑子里转成一团。
“取针。”冯若兮抬头时，看见左倾川正盯着她发间的木簪。
他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，像极了谢晚晴那支银步摇上的相思豆——当年那支步摇，就烧在离王府的火海里。
薛离递来的针囊还带着体温。
冯若兮捏起最长的那根，针尖对准小公子肘尖的曲池穴。
她听见左倾川说“开始”，听见檀香劈啪作响，听见自己心跳里混着七年前的火势——那年她翻后墙时，怀里紧攥的，也是这样一根针。
青灰色的烟在堂中盘旋，冯若兮的额头沁出冷汗。
她知道，这一针下去，要么毒随血出，要么……
“冯姑娘？”吕捕头的声音带着颤。
冯若兮闭了闭眼。
她想起王婶喝了半碗水就中毒的模样，想起小公子后颈被银针封过的穴，想起师父说“有些毒，得用更狠的药引子”。
针尖落下的瞬间，左倾川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，像道随时会落下来的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