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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若兮的布鞋尖碾过门槛时，木陀螺在怀里硌得生疼。
那粗糙的木质贴着胸口起伏，仿佛随着心跳一同震颤。
她盯着土炕上被扯成碎片的蓝印花布——那是张婶今早刚晒过的被子，还沾着太阳的味道，暖融融地残留在空气中。
碎布边缘泛起毛边，像哭泣后肿胀的眼尾。
墙角的陶瓮碎成七瓣，裂口锋利如犬齿，晒干的紫菀草散了一地，黑紫色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像是被人踩进泥里的星子，黯淡又倔强。
“药杵。”她喉咙发紧，蹲下身去够滚到灶边的药杵。
指尖触到那道浅淡的刻痕时，眼眶突然发烫——阎师父教她认药那天，用小刀在梨木杵上刻下“若”字，说：“这是你在药行里的根。”那时炉火正旺，药香氤氲，师父的手掌粗粝却温暖。
可如今这根，正沾着半块没烧尽的药谱残页，焦黑的边缘还在渗着灰，散发出一股呛鼻的苦味。
院外传来马蹄声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，一声声踏在她心上。
冯若兮猛地抬头，看见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门缝，风卷起一角衣料，带着夜露的凉意扑面而来。
“冯姑娘跑得倒快。”左倾川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玉，随着门轴吱呀声漫进来。
他倚着门框，腰间的玄玉坠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薛离抱着个红布包站在他身后——正是她今早掉落的那个。
冯若兮的指甲掐进掌心，指腹下的皮肤微微泛白，隐隐作痛。
她看见红布包的边角露出半张纸，是谢晚晴的字迹，墨迹被揉得模糊，像团化不开的血，洇在纸上，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。
“王爷好兴致，”她站起来，喉咙发涩，“连个村医的药庐都要抄？”
左倾川抬了抬下巴，薛离便将红布包递过去。
冯若兮刚要接，他突然扣住她手腕：“这包是你的，可里头的东西……”他指腹碾过她腕间脉门，肌肤相触冰冷而坚硬，如同铁链缠绕。
“你师父临终前塞给你的檀木匣，钥匙在我这儿。”
冯若兮的血“轰”地冲上头顶。
她想起今早离开时那辆带玄色流苏的马车，想起张婶家被翻得底朝天的柜子——原来左倾川要的不是谢晚晴的旧信，是阎师父藏了十年的遗物。
“你要什么？”她咬着牙，腕骨被捏得生疼。
左倾川松开手，从袖中摸出枚黄铜钥匙，在指尖转了两转：“东都太医院缺个掌药，我举荐你。”他忽然笑了，眼尾的细纹像刀刻的，寒意逼人。
“你不是想查辰儿的死因？去东都，离当年的弃妃案更近。”
冯若兮后退半步，后背抵上冰凉的土墙，石壁的寒气透过薄衫渗入肌肤，让她一阵战栗。
她想起破庙里烧焦的草席，想起麻绳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——辰儿才七岁，连火折子都不会打。
凶手要的，或许就是逼她离开这个能护着她的小村子。
“我不去。”她声音发颤，“师父的遗物，你没资格拿。”
左倾川的笑意淡了。
他随手把钥匙塞进胸前衣襟，玄色锦缎下的锁骨若隐若现，宛如蛇脊。
他俯下身，声音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：“冯姑娘这是做什么？我不过要你走条阳关道，总比你在这穷村子里，被凶手放把火烧了强。”
冯若兮又磕了个头，石板硌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她听见薛离的脚步声往院外挪了两步，听见风掀起门帘的哗啦声，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擂鼓——再不动手，左倾川就要走了。
她猛地扑过去，指尖勾住左倾川的衣襟。
玄色锦缎滑得像蛇，她急得去扯他腰带，却触到一片滚烫的肌肤，炙热如烙铁。
左倾川低笑一声，没躲，任她的手探进衣襟，在锁骨下方摸到那枚钥匙。
他的呼吸扫过她发顶，温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：“够胆。但你猜，我要是现在喊薛离进来，他会以为你在做什么？”
冯若兮的手在发抖。
钥匙的棱角扎进掌心，她咬着牙把钥匙拔出来，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。
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，照见左倾川衣襟半敞，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刀疤——从左肩斜贯到右腹，像条蛰伏的蛇。
左倾川慢条斯理系着盘扣，目光扫过她怀里的药杵：“明早卯时，村外槐树底下有马车。”他转身要走，又停住，“对了，你肩上的伤该换药了。”
冯若兮这才察觉左肩火辣辣地疼。
她想起破庙里那截带血的房梁，想起自己用刀挑开腐肉时的颤抖——原来左倾川连这个都查得清楚。
“王爷不怕我跑？”她攥紧钥匙，指节发白。
左倾川没回头，玄色大氅在风里翻卷如鸦翼：“你跑得了，你师父的药谱残页跑不了。”他的声音飘过来，“薛离，烧了院外那堆东西。”
薛离应了声，院外很快腾起火光。
冯若兮望着跳动的火苗，闻见熟悉的艾草味——那是她晒了三个月的药草，此刻正化作灰烬，带着焦苦与清香，飘向月亮的方向。
她站起身，左肩的伤疼得她倒抽冷气。
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映在墙上那半张未烧尽的药谱上，墨迹模糊成一片，像极了当年阎师父咳在帕子上的血。
村外的山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像条蜿蜒的银蛇。
冯若兮摸了摸怀里的药杵，又摸了摸钥匙，转身往村后密林走——她得在天亮前找到吕捕头，得把秋菊托付给张婶的娘家，得……
左肩突然一阵刺痛，冷汗浸透了中衣。
她扶着树站定，望着密林中若隐若现的小道，喉咙里泛起股铁锈味。
今夜的月亮太亮了，亮得能照见每片树叶的影子。
冯若兮深吸口气，踩着满地碎叶往林子里走，脚步声惊起几只夜鸟，扑棱棱飞向更黑的深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