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我要读书
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,汗水糊得陈禾睁不开眼。
他下意识想抬手抹把脸,却发现手里攥着的不是熟悉的考古刷子,而是一把沉甸甸、磨得发亮的旧锄头。
掌心火辣辣地疼,几个新鲜的水泡己经破了皮,混着泥水。
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大片绿油油、需要除草的低矮庄稼,
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粗糙的麻布短褂和沾满泥巴的草鞋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不是因为饿,而是纯粹的恐慌。
“禾子!发什么愣!草都长到脚脖子了!”
旁边一个同样挥着锄头的黝黑汉子首起腰,喘着粗气吼他。
那是他现在的堂兄,陈粮。
陈禾张了张嘴,喉咙干得像要冒烟。
他最后的记忆是在那座刚发现的宋代古墓里,眼前一黑……
再醒来,就成了这个也叫陈禾的宋朝农夫。
几天了?
他脑子里乱糟糟的,只勉强理清楚:现在是宋太宗在位,家里是汴梁城外几十里的普通农户。
他是陈家二房的老二,上面有个老实巴交的大哥陈粟,下面还有个半大的妹妹陈穗。
整个陈家,除了长房那个宝贝疙瘩长孙陈文庆在镇上私塾念书。
其余人,包括他爹陈大山、大伯陈大河、大伯娘、他娘、他嫂子、还有他们这些半大小子,都得在地里刨食。
“我……我有点晕……” 陈禾勉强挤出几个字,感觉脚下发飘。
这身体太弱了,加上连续几天的重体力劳动,他觉得自己又快撑不住了。
“晕也得干!” 陈粮不耐烦地用袖子抹了把汗。
“日头还高着呢!文庆哥秋闱在即,全家都指着他光宗耀祖,咱们多出点力,他才能安心念书。你再偷懒,小心我爹的烟杆子!”
说完,陈粮又弯下腰,吭哧吭哧地锄起草来,动作又快又狠。
陈禾心里堵得慌。
凭什么?
就凭陈文庆会念几句“之乎者也”?
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考古工作者,看得懂的古文不比那小子多?
可现在,他连锄头都拿不稳。
他咬咬牙,学着陈粮的样子,狠狠把锄头砸进泥土里,震得手臂发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日头偏西。
田埂上传来妹妹陈穗清脆的喊声:“吃饭啦!吃饭啦!”
田里的人如蒙大赦,纷纷放下农具,拖着沉重的步子往田埂边的树荫下走。
陈禾几乎是踉跄着过去的,一屁股瘫坐在树根上,靠着树干大口喘气。
眼前阵阵发黑。
树荫下摆着几个粗陶罐子和几个竹篮。
陈穗正麻利地给大家分食物:
粗糙的黍米饭团,一小碟咸得发苦的酱菜,还有一罐子飘着几片菜叶、几乎清澈见底的汤。这就是全家的午饭。
陈禾饿得前胸贴后背,抓起一个饭团就往嘴里塞,粗糙的颗粒刮着嗓子眼,他也顾不上了。
“慢点吃,小心噎着。”
他娘李氏挨着他坐下,把自己碗里那几片稍厚点的菜叶子夹到他碗里,声音细细的,“禾子,脸色咋这么白?是不是累狠了?”
陈禾摇摇头,想说话,嘴里塞满了饭团。
“哼,二房的就是娇气些。” 大伯娘赵氏端着碗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让树荫下的人都听见。
她眼睛瞟向不远处,陈文庆正穿着一身干净的细棉布长衫,慢悠悠地踱步过来,手里还拿着一卷书。
他显然刚从私塾回来不久,脸上带着读书人的矜持,一丝汗都没有。
“文庆回来啦?快坐下歇歇,吃饭!” 祖母王氏立刻招呼,脸上堆满了笑,声音都柔和了几个调,
“锅里给你温着白米粥呢,穗丫头,快去给你文庆哥端来!念书费脑子,可得吃好点。”
陈穗应了一声,小跑着去了。
陈禾看着自己碗里粗粝的黍米和几片蔫菜叶,
再看看陈文庆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、粒粒分明的白米粥,还有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酱肉,
一股说不出的憋屈首冲脑门。
他捏着饭团的手不自觉地用力,粗糙的米粒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娘,” 陈禾咽下嘴里的饭,声音有点哑,但很清晰,“我也想读书。”
树荫下瞬间安静下来。
只有几只知了在头顶树上聒噪地叫着。
他爹陈大山猛地抬起头,瞪着他:“你说啥?”
“我说,我也想读书。” 陈禾重复了一遍,声音大了一点,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。
他看着父亲惊愕的脸,看着祖母和大伯娘瞬间拉下来的脸,看着陈文庆那带着明显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轻蔑的眼神。
“胡闹!” 陈大山“啪”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旁边的陶罐上,
“你当纸墨是田里长的?还是束脩不用钱粮?家里供一个文庆念书,己经是勒紧了裤腰带!
你大哥在地里,你娘你嫂子在家织布纺线,连你妹妹穗儿都在打猪草!
你倒好,张嘴就想读书?你拿什么读?拿锄头读吗?”
大伯陈大河也皱着眉开口了:“禾子,不是大伯说你。咱们庄户人家,本分就是种地。
文庆那是天分好,先生都说他有望考取功名,那是给咱们陈家挣脸面!
你……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?好好干活,等文庆出息了,咱们全家都跟着沾光。”
“沾光?” 陈禾感觉一股血往头上涌,他指着自己粗糙的手掌,又指着远处大片待锄的田地,
“沾什么光?是沾他顿顿白米粥、细棉布的光,还是沾我们这些人累死累活、吃糠咽菜的光?
都是陈家的子孙,凭什么他生下来就高人一等?我连认字的资格都没有?我不服!”
“混账东西!” 祖母王氏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陈禾,“反了你了!敢这么编排你文庆哥?他是咱们陈家未来的指望!
你……你懂什么!你爹说得对,你就是个扛锄头的命!再敢胡咧咧,晚饭也别吃了!”
陈文庆放下了手里的粥碗,脸上那点矜持被一种优越感取代。
他看着陈禾,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“劝导”:
“禾弟,此言差矣。‘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’。圣人之道,岂是人人皆可习得?需有天赋,更需家中鼎力支持。
你安心务农,便是为家族尽力了。待我他日金榜题名,定不忘照拂诸位叔伯兄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