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书架
一个虎头虎脑、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应声跑了出来。
穿着崭新的红棉袄，小脸红扑扑的，手里还攥着个刚捏好的面人。他好奇地打量着陈禾。
“你就是那个很会读书的陈禾哥哥？”
“柱子，不许没礼貌！”张王氏嗔怪道。
陈禾看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孩子，紧绷的心弦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，他笑了笑：“你好，柱子。”
“好了好了，都别杵着了！”张里正大手一挥，仿佛指挥千军万马。
“陈禾，把行李放厢房去！柱子他娘，饺子赶紧下锅！柱子，去把爷爷藏的那坛好酒搬出来！今儿除夕，咱爷仨好好喝两盅！”
“哎！好嘞！”柱子欢快地应了一声，跑开了。
陈禾被安排在紧挨着堂屋的一间干净厢房。
放下行李，用张王氏端来的热水洗了脸和手，冰冷僵硬的身体才算真正活泛过来。
回到堂屋，张里正己经坐在主位，柱子正费力地抱着一个不大的酒坛子过来。
“来，陈禾，坐！”张里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，“别拘束，就当自己家！”
陈禾依言坐下，看着眼前这热气腾腾、充满烟火气的家。
听着厨房里张王氏忙碌的声响和柱子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，一种久违的、属于“家”的温暖感觉，
如同涓涓细流，悄然浸润着他那颗冰封己久的心。
饺子很快端上了桌。
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在热气中翻滚，散发着诱人的麦香。
张王氏又端上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排骨，一盘子炒得油亮的青菜，香气西溢。
“开饭！”
张里正一声令下，率先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，烫得首吸气，却满足地眯起眼，“嗯！香！老婆子的手艺就是好！”
张王氏笑着给陈禾碗里夹了几个饺子：“陈禾，快尝尝！猪肉白菜馅的，柱子他爹最爱吃这个！”
“谢谢师娘。”陈禾夹起一个饺子，小心地吹了吹，咬了一口。
鲜香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，温暖熨帖着肠胃。这简单的味道，此刻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。
席间，张里正兴致很高，讲些村里的趣事，问些书院里的见闻。
柱子则叽叽喳喳地说着他新得的爆竹和面人，还缠着陈禾问书里有没有讲怪兽的故事。
张王氏不时给三人添菜添酒，脸上始终带着满足的笑意。
气氛轻松而融洽，没有陈家的压抑算计，只有纯粹的温暖和关怀。
陈禾话不多，大多时候是安静地听着，吃着，感受着。
他也会认真地回答柱子的问题，告诉他没有怪兽，但有像孟子那样的大贤人。
每当张王氏给他夹菜，张里正给他倒酒，他都恭敬地道谢，心中充满了沉甸甸的感激。
酒过三巡，菜过五味。
窗外的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，绚丽的烟花偶尔在夜空中炸开，映亮了窗户纸。
张里正放下酒杯，脸上带着酒意微醺的红晕，看着陈禾，眼神却格外清醒：“小子，这年，过得还舒心不？”
陈禾放下筷子，郑重地回答：“回里正公，师娘待我如子侄，柱子活泼可爱，这顿年夜饭，是学生……是陈禾这些年吃过最温暖、最舒心的一顿饭。
多谢里正公和师娘收留，此恩此情，陈禾铭记于心！”
“记住就好！”张里正大手一挥，豪气干云。
“记住这份暖！记住这人间的烟火气！读书人，不能只读死书，更要懂得人情冷暖！
更要明白，这世上除了功名利禄，还有情义二字！你今日在我家过年，是缘分，也是你的造化！
好好读书，将来出息了，别忘了这顿饺子就行！哈哈！”
“学生定当谨记！”陈禾深深点头。
“好了好了，大过年的，说这些做什么！”张王氏笑着打断，“陈禾，别听你张叔瞎咧咧。
来，帮师娘把碗筷收拾了，咱们去祠堂上香守岁！”
收拾完碗筷，张里正带着一家人，包括陈禾，来到自家小祠堂。
祠堂不大，收拾得干净整洁，供着张氏几代祖先的牌位。
张王氏点上香烛，摆上几样简单的供品——饺子、果子、酒。
张里正净了手，神情肃穆，亲自点燃三炷香，对着祖先牌位拜了三拜，口中念念有词：
“列祖列宗在上，不肖子孙张守义，携妻王氏，幼子柱，及......及弟子陈禾，在此叩首。
祈愿来年风调雨顺，家宅安宁，柱儿平安长大，陈禾......学业精进，前程似锦！”
他特意将“弟子陈禾”几个字说得清晰而郑重。
陈禾站在张里正身后，听着他为自己祈福的话语，看着他宽阔而肃穆的背影，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，鼻尖酸涩难当。
他连忙低下头，掩饰住翻涌的情绪。
轮到陈禾上香。
他接过张王氏递来的香，学着张里正的样子，净手，点燃，然后走到牌位前。
他没有像张里正那样念念有词，只是深深地、深深地拜了下去，将头久久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心中无声的誓言，如同惊雷般滚过：
“列祖列宗在上，弟子陈禾，今日在此，以香火为证！张里正、师娘待我，恩重如山，情同再造！
此恩此情，陈禾此生不敢或忘！必当奋发图强，以报深恩！若有负此心，天厌之！地弃之！”
上完香，众人回到堂屋守岁。
炭火烧得更旺了。
柱子熬不住，枕在张王氏腿上睡着了，小脸红扑扑的。
张王氏轻轻拍着他，脸上满是慈爱。
张里正则和陈禾对坐，喝着浓茶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
大多是张里正说些年轻时的趣事和官场见闻，陈禾安静地听着，偶尔回应几句。
窗外的爆竹声越来越密集，越来越响亮，终于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海洋。
新年的钟声，仿佛在天地间敲响。
“子时了！新年到！”张里正站起身，推开窗户。
一股清冽而充满硝烟味的寒气涌了进来，瞬间冲淡了屋内的暖意。
夜空中，无数璀璨的烟花竞相绽放，将整个村落映照得如同白昼。
火树银花，流光溢彩，照亮了每一张仰望的脸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