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城南‘庆丰行’的吴大掌柜您知道吧?那可是咱们汴梁城数得着的体面人家!家大业大,良田百亩,铺子好几间!
吴大掌柜有个嫡亲的闺女,今年刚满十五,那叫一个水灵!知书达理,针线女红样样拿手!
吴大掌柜听说了您嗣孙陈行舟公子的才名,那是赞不绝口啊!这不,特意托了我,想跟您老攀个亲家!
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!只要您老点个头,这聘礼......”
王媒婆眉飞色舞,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吴家的富贵和吴家小姐的贤淑。
仿佛只要陈三太公一点头,泼天的富贵和如花美眷就能立刻降临到陈禾头上。
陈三太公听着,枯瘦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媒婆预期的欣喜若狂。
他浑浊的眼睛里反而充满了茫然和越来越深的惶恐。
吴家?大掌柜?富贵人家的小姐?
这些词离他这个在土里刨食、在宗族边缘挣扎了一辈子的孤老头太遥远了!
他攥紧了手里搓了一半的麻绳,粗糙的麻线勒得他指节生疼。
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禾小子......那是张里正护着的人!是书院山长看重的人!
他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朽,哪里敢做主这样的大事?
万一......万一应错了,坏了禾小子的前程,那张里正......
“不......不行......”陈三太公猛地摇头,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,带着浓重的乡音。
“这事......这事我做不了主!禾小子的事......都有......都有里正公做主!得问......问里正公!”
“哎哟喂!我的三太公!”王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堆起更夸张的热情,伸手想去拉老人的胳膊。
“您老糊涂了不是?您可是陈禾公子的正头祖父!这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您老点了头,那就是板上钉钉!
里正公再大,那也是外人,还能管到您家里头来?再说了,吴家这样的好亲事,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!
过了这个年,那吴家小姐求亲的门槛怕都要踏破喽!您老可得......”
“问里正公!”陈三太公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王媒婆的手,动作大得差点从小板凳上栽下去。
他脸色煞白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固执的惶恐,像一头受惊的老牛,只会重复这一句话。
“得问里正公!我做不了主!做不了!”
他挣扎着站起身,佝偻着腰,看也不看一脸错愕和不满的王媒婆,脚步踉跄地就往屋里躲,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。
“哎!三太公!您老别走啊!再商量商量......”王媒婆在后面急得跺脚。
可回应她的,只有那扇被老人从里面死死关上的、破旧木门发出的“哐当”一声闷响。
王媒婆站在空荡荡的小院里,脸上的脂粉都盖不住那层铁青。
她看着那扇紧闭的破门,又看看这间依旧透着寒酸的小院,啐了一口,低声骂道,
“不识抬举的老棺材瓤子!白瞎了老娘的口舌!哼,一个过继的孙子,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?没有张屠户,还吃带毛猪不成?等着瞧!”
她愤愤地扭着腰肢,带着一身浓郁的香风和满腹的怨气,摔门而去
王媒婆碰了一鼻子灰,却并未死心。
几天后,她竟真的提着两盒点心,扭到了张里正家门前。
张里正刚从地里回来,裤脚上还沾着泥点,正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歇脚,抽着旱烟。
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媒婆,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。
“哟!张里正!您老歇着呢?”王媒婆堆起满脸笑容,声音甜得发腻,“给您老请安了!”
张里正吐出一口烟圈,眼皮都没抬:“有事?”
“瞧您说的!没事就不能来给您老请个安?”
王媒婆自来熟地把点心盒子往旁边石磨上一放,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
“里正公,我今儿来啊,可是有天大的好事要跟您老说道说道!是关于您那位高徒,陈行舟公子的!”
张里正磕了磕烟袋锅,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,语气平淡:“哦?他能有什么事?”
“哎哟!天大的喜事!”王媒婆一拍大腿,又把吴家的富贵、吴小姐的贤淑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。
末了强调道,“......吴大掌柜可是诚心诚意!只要您老点个头,这桩亲事就成了!
您想啊,陈禾公子有了吴家这门岳家帮衬,那日后前程还不是青云首上?不论什么考试,拿银子铺路都......”
“打住!”张里正猛地抬手,打断了王媒婆唾沫横飞的描绘。
他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他目光如电,冷冷地扫过王媒婆那张涂脂抹粉的脸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
“王媒婆,你的好意,我心领了。不过,陈禾的婚事,现在提,为时过早!”
王媒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:“里正公,这......”
“他如今是什么身份?”张里正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,语气沉缓却带着千钧之力。
“一个刚刚过了解试的举子!功名之路,才迈出第一步!礼部试、殿试!哪一关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?
他现在要做的,是心无旁骛,埋头苦读!是破题承题,金榜题名!而不是被这些儿女情长、富贵姻缘分了心神!”
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地盯着王媒婆:“至于什么吴家、李家,家业再大,闺女再好,那都是后话!
等他真有了功名在身,有了立身朝堂、光耀门楣的本事,什么样的好姻缘寻不到?
现在急吼吼地定下来,是帮他,还是害他?是锦上添花,还是在他脚上拴石头?”
张里正的话,如同重锤,砸得王媒婆哑口无言,脸上的脂粉也盖不住一阵红一阵白。
“你回去告诉吴掌柜,”张里正最后下了定论,语气斩钉截铁。
“陈行舟志在功名,心系圣贤书。眼下,谈婚论嫁,绝无可能!此事,不必再提!送客!”
说完,他不再看王媒婆难看的脸色,转身背着手,径首走进了自家院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