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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到了！
是山长今日给他的那份解试策论的抄本。
他紧紧攥着那薄薄的册子，像是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他走到窗边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，急切地、贪婪地再次看向册子封面。
上面清晰地写着他的籍贯、姓名，还有“解试丙等”的朱红批注。
冰凉的册子贴在滚烫的掌心。
是真的。
他的名字，真真切切地写在了功名簿上！
从今往后，他陈禾，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驱逐、被夺去希望的农家子了！
陈家那间低矮的堂屋里，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，沉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半碗没吃完的、早己凉透的黍米粥还摆在桌上，几根腌萝卜丝蔫巴巴地躺在粗陶碟子里。
王氏坐在主位的藤椅上，手里捻着那串磨得油亮的木佛珠，动作比平日僵硬许多。
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，仿佛要将那扇紧闭的院门看穿。
那张布满沟壑的脸，像一张揉皱了又勉强摊开的旧纸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灰败和一种被命运嘲弄后的茫然。
“落......落榜了？”她喃喃地重复着，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，“文庆......落榜了？”
“千真万确啊阿娘！”赵氏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尖利得能刺破屋顶，带着哭腔和一股歇斯底里的怨毒。
“那杀千刀的报信人亲口说的！榜上根本没有文庆的名字！咱们陈家......咱们陈家未来的指望......没了啊！呜呜呜......”
她猛地扑倒在王氏膝前，双手用力拍打着地面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散乱下来几缕。
“我的儿啊！我苦命的儿啊！怎么就......怎么就......”她哭嚎着，猛地抬起头。
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刻骨的恨意，首勾勾地指向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二房一家。
“都是他！都是那个天煞的扫把星！是他克了咱们文庆！是他把文庆的气运都夺走了！不然凭文庆的才学，怎么会......怎么会榜上无名？！”
她指着陈大山和李氏，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嫉妒而扭曲变形。
“定是你们！是你们生了个好儿子！他过继出去，就是存了心要报复！要克死我们文庆！克垮我们大房！克倒咱们整个陈家！
他陈禾就是个灾星！命里带煞！谁沾上谁倒霉！文庆就是被他克落的榜！”
陈粟猛地抬起头，黝黑的脸上肌肉绷紧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。
李氏脸色煞白，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，却被陈大山一把死死按住了手。
陈大山低着头，像一截被压弯的老树根，额角的青筋却因为赵氏这番恶毒的指控而突突首跳。
他喉结滚动了几下，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大嫂......话......不能乱说......”
“乱说？！”赵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猛地从地上弹起来，指着陈大山的鼻子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。
“我乱说？那你说！为什么他陈禾一个泥腿子，才读了几天书就能中？
我们文庆寒窗苦读这么多年，先生都夸他有天分，怎么就连个榜尾都摸不着？
不是他夺了气运是什么？！你说啊！”
“够了！”一声嘶哑的厉喝，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绝望，猛地从东厢房门口传来！
众人循声望去。
只见陈文庆扶着门框，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。
他脸色惨白如纸，眼窝深陷，嘴唇干裂。
那身崭新的宝蓝色绸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，像挂在一具空荡荡的骨架上。
哪里还有半分昔日“读书种子”的清贵矜持？
他死死盯着堂屋里争吵的众人，眼神空洞而怨毒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。
“吵......吵什么？还嫌不够丢人吗？落榜......呵......落榜了......我陈文庆......就是个废物！行了吧？你们满意了吧？！”
他猛地咳嗽起来，咳得撕心裂肺，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。
赵氏慌忙扑过去扶他：“文庆！我的儿！你别这样！是娘不好！是那个灾星害的！跟你没关系啊！”
陈文庆一把甩开赵氏的手，力气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。
他怨毒的目光扫过二房一家，最后落在王氏身上，那眼神冷得像冰，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和疯狂。
“阿奶......这就是您寄予厚望的......长孙？哈哈......废物！废物！都是废物！”
吼完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，身体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，蜷缩成一团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
王氏看着心爱的长孙这副模样，听着他那绝望的嘶吼，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想去够桌上的茶碗，手却抖得厉害。
“哐当！”
那只粗陶茶碗被她失手扫落在地，摔得粉碎！
浑浊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洒在冰冷的泥地上，如同她此刻破碎的、引以为傲的“家族希望”。
王氏看着地上那滩狼藉，又看看失魂落魄的长孙和哭天抢地的儿媳，再看看角落里沉默隐忍的二房一家。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羞愤猛地冲上头顶！
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，最终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、如同枯木断裂般的叹息。
整个人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，瘫软在藤椅里，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。
堂屋里的哭嚎、咒骂和绝望的呜咽，像针一样扎在陈粟的耳朵里。
他再也待不下去，猛地站起身，动作大得带倒了身后的板凳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他看也没看屋里混乱的众人，闷头大步冲出了堂屋，穿过冷清的院子，一头扎进了堆放农具的柴房。
柴房里光线昏暗，弥漫着干草和尘土的味道。
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仿佛要把刚才吸入的那些污浊空气都排出去。
大伯娘赵氏那尖利的咒骂声——“灾星！”“克亲！”“夺气运！”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，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