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药庐血染
暴雨倾盆,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。
沈昭昭的指甲深深抠进泥里,每爬一步都像在碎玻璃上滚过。
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,混合着雨水顺着脊梁往下淌,她却不敢停——三个时辰前,她亲眼看着父亲被人用淬毒的柳叶刀刺穿胸口,那刀上缠着的红绳,此刻正攥在她发颤的手心里。
“爹...”她哑着嗓子低唤,喉间腥甜翻涌。
雨幕里,沈家药庐的青瓦终于露出一角。
那是父亲用三十年光阴攒下的基业,雕着“悬壶”二字的樟木门半敞着,透出一线昏黄的光,像极了从前她深夜采药归来时,父亲留的那盏灯。
可等她踉跄着撞进去,药香里却混着浓重的血腥气。
正厅的药柜被砸得东倒西歪,父亲最宝贝的紫陶药罐碎在地上,半块还沾着朱砂的《百草纲目》残页飘在水洼里。
她扑过去要捡,却见书案下伸着半条绣着云纹的裤脚——是张叔,药庐的伙计,此刻他后颈插着半截断箭,手指还死死抠着桌沿,像是想爬去藏什么。
沈昭昭浑身发抖。
她解下腰间的药囊,用仅剩的金疮药给张叔止血,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脖颈,便摸到一片冷硬。
人早就没了气。
“《百草》...”她突然想起什么,跌跌撞撞冲进里间书房。
父亲的檀木书案被翻得底朝天,镇纸滚在墙角,笔墨泼了满地。
最顶层的暗格里,本该躺着那本用鹿皮裹着的《百草纲目》残卷——那是沈家祖传三代的医典,父亲说上面记着起死回生的针法,此刻却只剩一道被利刃划开的裂痕。
“啪嗒。”
有什么东西从她掌心掉在地上。
沈昭昭低头,看见半片染血的虎头符,纹路是用金丝嵌的,边缘还沾着父亲的血。
这是她在父亲咽气前,从他攥紧的手心里抠出来的,当时他指腹重重碾过虎眼的位置,嘴唇动了动,却没来得及说什么。
雨势忽然大了。
沈昭昭扶着书案站起,后颈的伤口突然抽痛,眼前泛起黑雾。
她伸手去按,却在碰到皮肤的瞬间僵住——脖颈处的皮肤下,不知何时浮起一道血红色的纹路,像条扭曲的蛇,正从耳后往锁骨蜿蜒,最前端的数字正在跳动:59:58:57...
倒计时?
她猛地扯开衣领。
雨水顺着锁骨往下流,那血纹在皮肤上格外狰狞,每跳一秒,后颈的伤口就疼得更厉害。
沈昭昭咬着牙,从药囊里摸出银针,正要刺向大椎穴压制疼痛,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昭昭!”
熟悉的嗓音撞破雨幕。沈昭昭手指一颤,银针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李九霄冲进书房时,浑身都在滴水。
他是城南最大的药商,总爱穿月白锦袍,此刻却沾了满身泥点。
见她瘫在地上,他眼眶瞬间泛红,踉跄着跪下来扶她:“我在城里听人说药庐遭了贼,赶过来就看见张叔...昭昭你怎么样?”
沈昭昭盯着他发梢滴下的水。
李九霄素来讲究,从前连靴底都要擦得一尘不染,此刻裤脚却沾着新鲜的泥,像是刚从后山的泥地跑来——可药庐在城西,后山在城南,他若真在城里,怎么会沾到后山的红泥?
“李叔叔...”她装出虚弱的样子,任由他将自己抱到外间的木床上。
李九霄的手按在她腕间诊脉,另一只手却悄悄摸向她腰间的药囊。
沈昭昭垂着眼,看着他袖口露出的金镯子——那是只刻着虎头纹的金镯,和她掌心里半片虎头符的纹路,分毫不差。
“毒入血脉了。”李九霄松开手,声音发颤,“我去拿银针给你逼毒。”
他转身时,沈昭昭的视线扫过他腰间。
那是父亲常用的青玉镇纸,此刻正挂在李九霄的腰带上,雕着的“沈”字还沾着半块暗红的血渍。
“昭昭醒了?”
陈婆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。
这是药庐的老帮工,从前总爱给她塞蜜饯,此刻却端着一碗黑沉沉的药汁,碗底沉着几粒细碎的结晶——沈昭昭眯起眼,那是砒霜特有的菱形结晶体。
“醒神汤。”陈婆婆将药碗放在床头,手指微微发抖,“李公子说喝了能压惊。”
沈昭昭望着她发皱的眼角。
陈婆婆有个小孙子在乡下,上个月李九霄说要接孩子来城里读书,现在想来...她垂下眼,睫毛遮住眼底的冷光,突然“嘤”地一声昏过去,手却悄悄勾住床沿的铜环。
陈婆婆松了口气,转身要走。
沈昭昭眯着眼睛,看着她走到药柜前,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川贝母——那本该是乳白透亮的,此刻却泛着青灰。
她心里一沉:父亲前日刚说要给陈婆婆孙子治咳嗽,特意挑了最上等的川贝,这包分明是用山慈菇伪制的,吃多了会攻心。
“昭昭?”
李九霄的脚步声近了。
沈昭昭赶紧闭紧眼,感觉他的银针扎进自己的合谷穴——力度比平时重了三分,分明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昏迷。
她咬着舌尖,让呼吸变得浅促,首到李九霄的脚步声远去,这才猛地坐起。
后颈的倒计时己经跳到47:23:11。
沈昭昭扯下头上的银簪,沾着口水抹在眼皮上,让眼睛看起来更红肿些。
她扶着墙走到药柜前,假装找解毒药,指尖却轻轻叩了叩第三层的隔板——父亲说过,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,药庐的暗格,就藏在最常取药的位置。
“咔嗒。”
暗格开了。
里面没有解毒丹,只有半本被撕去前页的《百毒经》,墨迹未干的纸页上,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:“九霄...虎符...血纹...”最后一个字被血浸透,模糊成一团。
沈昭昭的指尖发抖。
她翻到最后一页,只见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阵图,阵眼处写着“魂囚”二字。
而在纸页背面,密密麻麻记着替换药材的清单——川贝换山慈菇、当归换毒芹、连父亲治外伤的金疮药里,都被掺了慢性毒药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她轻声呢喃。
李九霄用三年时间调换药庐的药材,让沈家的名声慢慢坏掉;又偷了《百草纲目》残卷,杀了父亲,还在她身上下了血纹倒计时的毒。
可为什么?
就为了一个药庐?
后颈突然剧痛。
沈昭昭踉跄着扶住药柜,倒计时己经跳到30:05:02。
她摸出怀里的半片虎头符,虎眼处突然发烫,烫得她掌心发红。
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,她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一个血色漩涡,像朵开在血肉里的花,正缓缓转动。
“这是...”
话音未落,眼前彻底陷入黑暗。
沈昭昭的意识在黑暗里沉浮,后颈的血纹像被泼了滚油,顺着脊椎往西肢百骸窜烧。
迷迷糊糊间,她听见李九霄的脚步声又近了,带着股沉郁的檀香味——那是他惯用的香粉,从前总说“药商要沾点书卷气”,此刻却让她胃里泛酸。
“昭昭?”李九霄的手抚上她额头,指腹的温度烫得异常。
沈昭昭想偏头避开,却发现西肢像被灌了铅。
恍惚中,她看见自己掌心的血色漩涡突然转得急了,皮肤下的血管跟着震颤,连带着视线都清晰了一瞬——李九霄广袖半垂,露出一截绣着缠枝莲的里衬,而在袖管深处,三枚寸许长的孔雀翎正泛着幽蓝的光,翎尖挂着的毒珠坠成细串,滴滴答答落进他脚边的水洼,腾起滋滋的白气。
“原来...他要灭口。”她喉咙动了动,发不出声。
父亲临死前攥着虎头符的模样突然在眼前闪回——他当时拼命往她手心里塞的,怕不只是虎符,更是警告。
窗外炸响一个惊雷。
沈昭昭的睫毛颤了颤,余光瞥见院角的老槐树后闪过一点幽光。
那光不是寻常的火,是靛青色的,像烧红的铁水浸了寒潭,明明灭灭间映出个高大的影子——是王铁匠!
他平时总蹲在街角的铁匠铺里敲敲打打,此刻却没穿那件油乎乎的粗布围裙,怀里抱着个用破布裹着的长条物什,在雨幕里只停留了刹那,便随着那点靛青火焰一同消失。
“昭昭?”李九霄的声音突然变了调,像是掐着嗓子在笑,“别怕,李叔叔送你去陪你爹。”
沈昭昭想挣扎,可后颈的倒计时己经跳到05:01:22。
血色漩涡在掌心烧得发烫,她甚至能听见皮肤被灼焦的轻响。
迷乱中,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——是前世做特工执行任务时,在苗疆见过的蛊术图谱里,画着类似的血色纹路,那是“魂锁”,专门用来禁锢活人魂魄,等时间一到...
“不!”她在心里尖叫。
可话音未落,眼前突然闪过一串破碎的画面:青铜祭坛、血色锁链、还有她自己,被钉在祭坛中央,喉间溢出的血滴在刻满符文的地面上,溅起的血珠里,映着李九霄扭曲的笑脸。
“咚——”
后颈的倒计时归零了。
沈昭昭眼前一黑,彻底坠入黑暗。
最后残留的意识里,只有掌心那团血色漩涡还在转,像要把她的魂魄都卷进去,而在漩涡深处,似乎有个沙哑的声音在低语,带着千年的沧桑:“醒过来,小医女...你的命,不该锁在这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