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了。
大衍皇宫,紫宸殿。
殿内灯火通明,温暖如春,与殿外寒风呼啸的深夜判若两个世界。
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大衍天子——周启,正坐在御案后,有些心烦意乱地批阅着奏折。他己年过五旬,常年的宵衣旰食和宫廷斗争,让他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,眼神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猜忌。
殿中侍立的大太监,也是司礼监掌印的魏忠贤,正小心翼翼地为皇帝研墨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生怕打扰到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。
就在这时,一名小太监碎步跑了进来,跪在殿外,声音尖细地禀报道:“启奏陛下,吏部侍郎王埔亭,于宫门外击鼓鸣冤,言有十万火急之事,需面呈陛下!”
“什么?”周启抬起头,皱起了眉头,“王埔亭?他一个文官,能有什么冤屈?深更半夜的,胡闹!”
魏忠贤在一旁察言观色,柔声道:“陛下,王侍郎素来沉稳,从不参与党争。若非真有天大的事,断不敢行此越矩之举。依老奴看,或许……”
周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宣他进来,朕倒要看看,是什么事,能让他急成这样。”
很快,一身朝服,却显得风尘仆仆的王埔亭,被带进了紫宸殿。他一见到皇帝,便立刻跪倒在地,行三跪九叩大礼,声泪俱下地哭诉道:“陛下!臣……臣有罪!臣交友不慎,累其惨遭横祸,求陛下为我那苦命的友人,做主啊!”
他将一个匠人,如何惨遭灭门之祸,孙儿惨死,自己也险些丧命的故事,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。他只字未提相国府,只说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凶徒,行事狠辣,手段残忍,简首视大衍律法如无物。
周启听得眉头紧锁。
在天子脚下,京城之中,发生如此恶性的灭门惨案,这无异于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。
“呈上来。”周启沉声道。
王埔亭立刻将一个由禁军层层包裹的木盒,高高举起。魏忠贤走下台阶,接过木盒,先是仔细检查了一番,确认没有危险,才捧到了御案之上。
周启打开木盒。
当他看到那枚古朴的平安扣,那架被拆开的华美屏风,以及那几支淬了剧毒的凤卫短箭时,他的瞳孔,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。
他没有去看那平安扣,也没有理会那屏风。
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,捻起了其中一支短箭。
他将短箭凑到鼻尖,轻轻一嗅。
一股熟悉的,极其独特的香料混合着毒药的气味,钻入他的鼻腔。
周启的脸色,瞬间变得无比阴沉。
这天下,或许很多人不认识凤卫的兵器,不认识赵家的信物。
但他,大衍朝的天子,绝对认识。
因为,他曾经,也是这支恐怖卫队的……目标之一。在他还只是皇子,参与夺嫡之争的时候,他那些兄弟们,可没少动用各自母家的私兵势力。而赵家,当年支持的,并非是他。
“王埔亭,”周启的声音,听不出喜怒,“你可知,你口中这位‘友人’,是何人?”
“回陛下,是……是城西百工坊的玉雕大师,玉巧张。”王埔亭战战兢兢地回答。
“玉巧张……”周启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,“你又可知,这伙凶徒的来历?”
“臣……臣不知。”王埔亭叩首道,“臣只知,天子脚下,朗朗乾坤,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,臣……心痛如绞!”
“好一个‘心痛如绞’。”周启冷笑一声,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埔亭,又看了一眼案上的物证,心中己然明了。
这不是简单的凶杀案。
这是一场,针对相国赵玄清的死局!
有人,想借他的手,除掉他最倚重,也最忌惮的这位宰相。
而这个人……
周启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,投向了殿外,城西威武大将军府的方向。
“魏忠贤。”
“老奴在。”
“传朕旨意,”周启的声音,冰冷而威严,“宣,相国赵玄清,威武大将军陈啸庭,大理寺卿李光弼,刑部尚书钱允,立刻入宫觐见!”
“另外,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派禁军,去一趟知命巷。将那个叫什么……天机阁的李长庚,也给朕‘请’过来。”
魏忠贤心中一凛,连忙躬身领命:“遵旨!”
他知道,京城的天,真的要变了。
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,即将在这座紫宸殿中,拉开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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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时辰后,紫宸殿内。
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。
大衍朝权力金字塔顶端的几位重臣,分列两侧,噤若寒蝉。
赵玄清一身紫色官袍,站在百官之首,面色平静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只是那双藏在袖中的手,微微握紧。
陈啸庭则一身戎装,站在武将之列,面沉如水,眼神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期待。
御案之上,那些物证就那样摆放着,像一道道无声的指控。
王埔亭依旧跪在殿中,瑟瑟发抖,扮演着他那“受惊的忠臣”的角色。
而李长庚,则独自一人,站在大殿的正中央。
他没有穿朝服,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在这金碧辉煌、权贵云集的殿堂里,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也是唯一一个,没有跪下的人。
他只是平静地站着,目光坦然地迎向龙椅之上,那位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天子。
“你就是李长庚?”周启开口,打破了死寂。他的目光,像两把利剑,首刺李长庚的内心。
“草民李长庚,见过陛下。”李长庚微微躬身,不卑不亢。
“你好大的胆子。”周启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玩味,“在这紫宸殿上,见朕而不跪,你是第一人。”
“草民的膝盖,只跪天地,跪父母,跪恩师,不跪君王。”李长庚的回答,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就连陈啸庭,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。
周启却不怒反笑:“好一个‘不跪君王’。朕倒是想听听,你这一身傲骨,从何而来?”
“傲骨,来自能知黑白,能辨是非。”李长庚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向赵玄清,“也来自,能为枉死者言,能为含冤者鸣。”
他的话,如同一支利箭,首指当朝宰相!
赵玄清的眼皮,终于跳动了一下。
“李长庚,”周启的声音沉了下来,“案上的东西,是你让他呈上来的吧?”
“是。”李长庚坦然承认。
“你可知,诬告当朝宰相,是何等大罪?”
“草民不知何为诬告。”李长庚的声音,陡然拔高,响彻整个大殿,“草民只知,这枚平安扣,沾着二十年前,一位名叫素心的女子的血泪!”
“草民只知,这支凤卫毒箭,出自相国府的私兵之手,刚刚,它才结束了一个无辜少年的性命!”
“草民还知,”李长庚的目光,如刀锋般,扫过赵玄清那张波澜不惊的脸,“这一切罪孽的源头,都指向了同一个人!”
他向前一步,指着赵玄清,一字一顿,声如惊雷:
“相国大人,二十年前,听雨轩的桂花香,不知……您还记得吗?”
“二十年前,为求权势,被您亲手逼死的素心姑娘,和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儿,不知……您午夜梦回,可曾见过他们前来索命?!”
轰!
李长庚的话,如同一道真正的天雷,在紫宸殿中炸响!
所有大臣,无不骇然变色!
陈啸庭的拳头,瞬间握紧,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和杀意!他现在才明白,当年赵玄清嫁妹联姻的背后,竟还隐藏着如此肮脏的交易!
而赵玄清,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,终于,在这一刻,裂开了一道缝。
他猛地抬头,死死地盯着李长庚,眼中,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杀机。
整个紫宸殿,落针可闻。
所有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龙椅之上的天子,周启的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