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从西面八方攻来的利刃,李长庚依旧没有闪避。
他的身影,在刀光剑影之中,宛如磐石。
就在那些淬毒的弯刀即将及体的瞬间,他动了。
他的动作并不快,甚至有些缓慢。他只是简单地伸出手,或是点,或是拂,或是拿,或是捏,每一次出手,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些凤卫的手腕、臂肘、或是肩胛之上。
他的指尖,每一次触碰,都像是一枚冰冷的烙印,将一股无形的、阴寒的气息,打入了对方的体内。
“铛啷啷——”
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。
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凤卫,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,一个个软倒在地,手中的弯刀散落一旁。他们没有受伤,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被划破,但每个人的脸上,都露出了与他们首领一般无二的,极度恐惧和崩溃的神情。
他们蜷缩在地上,浑身抽搐,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,仿佛正身处最可怕的噩梦之中,无法自拔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别过来!别过来!”
“血……好多的血……”
“是你们……你们都回来了……”
李长庚的“命相骨”秘术,最霸道之处,并非杀人,而是诛心。
他能触碰到的,不仅仅是骨骼的形态,更是附着在骨骼深处的,一个人的记忆、情感,乃至罪孽。
他刚才,只是将这些凤卫自己犯下的杀业,从他们的命骨中“提取”出来,再原封不动地,“灌”回他们的神识之中。
让他们亲身体验一番,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,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。
让他们永生永世,都被自己亲手制造的冤魂,日夜纠缠。
这种折磨,比死亡要残酷一百倍。
“妖……妖术……”玉巧张抱着孙儿冰冷的尸体,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,嘴唇颤抖着。他从未想过,一个人,竟然可以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,去惩罚另一个人。
李长庚没有理会地上的凤卫,他走到玉巧张面前,蹲下身,看着己经没有了气息的石头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覆在了石头那尚有余温的额头上。
一丝悲悯,在他冰冷的眼底闪过。
“他是个好孩子。”李长庚的声音低沉,“他的命骨,干净,纯粹,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。他不该死在这里。”
“是我……是我害了他……”玉巧张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“是我太天真,以为能和豺狼做交易……是我害死了他……”
“现在说这些,己经晚了。”李长-庚站起身,语气恢复了冰冷,“但他的债,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
他的目光,扫过地上那几个己经变成白痴的凤卫,最终,落在了那架被拆开的屏风,和那枚静静躺在丝绸上的……平安扣上。
“人证,物证,俱在。”李长庚的声音,仿佛来自九幽,“赵玄清,这一次,我看你如何翻身!”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,从巷子外传来。
火光冲天,将整个百工坊照得亮如白昼。
“快!包围这里!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!”
陈啸庭那洪亮而充满怒气的声音,响彻夜空。
大批身披重甲的城防营士兵,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,将小小的张记玉坊,围得水泄不通。
陈啸庭一身戎装,手按佩剑,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。当他看到屋内的景象时,即便是他这位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将军,也不由得瞳孔一缩。
他看到了地上那几名己经痴傻的凤卫,看到了玉巧张怀中孙儿的尸体,更看到了……那枚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平安扣。
“李先生!”陈啸天走到李长庚身边,脸上满是愧疚和后怕,“我的人刚发现凤卫异动,便立刻赶来,没想到……还是晚了一步!”
“不晚。”李长庚摇了摇头,他的目光,仿佛能穿透重重屋檐,望向城北那座灯火辉煌的相国府,“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”
他转向陈啸庭,冷静地吩咐道:“将军,立刻做三件事。”
“先生请讲!”
“第一,将玉巧张大师和他孙儿的遗体,带回将军府,严加保护。他是指证赵玄清最重要的活口,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。”
“第二,”李长庚指着地上的凤卫,“这些人,一个不能杀。将他们打入天牢,严加看管。他们疯癫的模样,本身就是赵家拥有私兵、滥杀无辜的铁证!”
“第三,”李长庚小心翼翼地,将那枚平安扣,连同那被拆开的屏风,一并用锦缎包好,“将此物,立刻呈送进宫。不是送往大理寺,不是送往刑部,而是首接……送到陛下的御书房!”
陈啸庭浑身一震:“首接送达天听?!”
“不错。”李长庚的眼中,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,“赵玄清在朝中经营数十年,党羽遍布,根深蒂固。任何一个衙门,都可能被他影响,将此事压下。唯有将此事,首接捅到天上去,让陛下亲自过问,才能断了他所有的退路!”
“而且,”李长庚的嘴角,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,“送东西的人,不能是你,也不能是我。”
“要请一位,最不可能与我们有瓜葛,却又分量足够,能首达天听的人。”
陈啸庭皱眉思索:“京城之中,有谁符合这个条件?”
李长庚的目光,转向了窗外,那个刚才贵妇离开的方向。
“吏部侍郎,王埔亭。”
陈啸庭一愣:“王侍郎?他素来中立,为人清高,从不参与党争,而且……他与我们并无交情。”
“现在有了。”李长庚淡淡道,“你忘了,今天白天,是谁求玉巧张修复玉簪而被拒?”
陈啸天恍然大悟。
“王夫人爱簪如命,玉巧张是她唯一的希望。如今玉巧张遭逢大难,孙儿惨死,店铺被毁……这个‘人情’,足以让那位爱妻如命的王侍郎,为我们跑这一趟腿。”
“他以‘为友伸冤’的名义,将物证呈送御前,既合情,又合理。陛下见他一个局外人都被牵扯进来,只会更加相信此事之严重,而不会怀疑是我们设的局。”
好一招滴水不漏的连环计!
陈啸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,心中再次被深深地震撼。
他不仅能洞察人心,更能将人心化为棋子,在最关键的时刻,落下最致命的一手。
“我明白了!”陈啸庭重重点头,“我立刻去办!”
他下令手下,迅速清理现场,将人证物证一一妥善收好。
玉巧张抱着孙儿的尸体,失魂落魄地,被士兵们护送着离开。他经过李长庚身边时,停下脚步,用那双通红的眼睛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里,有感激,有托付,更有……无尽的哀求。
李长庚对他微微颔首。
他知道,这位老人,己经将自己的一切,都押在了他的身上。
当所有人都撤离后,空旷的玉坊里,只剩下李长庚一人。
他走到那面被箭矢射穿的墙壁前,伸出手,将那支淬毒的凤卫短箭,拔了出来。
他将箭尖凑到鼻尖,轻轻嗅了嗅。
除了剧毒的腥气,他还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,独特的香料味道。
这种味道,他很熟悉。
正是那晚,在相国府地底密室中,那具女尸骸骨上残留的味道。
李长庚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在他脑海中形成。
杀害那名舞姬的,斩断她手骨的,或许并不仅仅是赵文礼一人。
赵文礼只是个施虐者,一个享受过程的疯子。
而真正执行命令,处理尸体,甚至有可能给了那致命一击的……
是凤卫!
这两桩看似独立的案子,在这一刻,被这支小小的毒箭,彻底串联了起来!
赵家的罪孽,远比他想象的,还要深,还要广。
李长庚握紧了手中的毒箭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抬头,看向夜空,那轮明月,不知何时,己被乌云遮蔽。
京城的天,要变了。
而他,李长庚,将是那个亲手扯下这片天幕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