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微熹时,她终于确认蔺暮的体温恢复正常。
少年睡得很沉,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。
这张与陛下相似的脸,此刻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。
真是熬糊涂了。
陛下怎么可能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。
她轻手轻脚地带上门,回到隔壁。
这一觉竟睡到了午后。
膳房温着的八宝粥还冒着热气,配菜的酱瓜脆生生响在齿间。
她咬着勺子发呆。
今日告了假,玄衣卫去不成;万顺楼刚去过……
“姑娘要去杏林堂吗?”老管家递上药箱,“听说今早来了批岭南的药材,正缺人手分拣。”
杏林堂比想象中还忙。
门前的青石阶上排着长队,药童们穿梭如织。
时怀葵刚跨进门槛,就被塞了本脉案。
“小时神医!”圆脸医女如见救星,“这位娘子腹痛三日,我瞧着像是……”
“气滞血瘀。”她三指搭上患者腕间,余光瞥见药柜后堆积如山的药材,“先去煎一剂失笑散,再加白芍三钱。”
忙碌让人忘却时间。
人群散去,时怀葵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病患。
甩了甩酸胀的手腕,一抬头就看见蔺暮倚在门框边。
少年依旧是那身靛青常服,不知道看了她多久。
“今日怎么不去玄衣卫?”他问得随意,人却己经走到她身边,不由分说地捉住她发僵的手。
他昨夜己经认清了自己的心,态度自然回归到从前,他就不信他日日陪在她身边,她真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传去给外族人。
“不是还在休假吗?”她见蔺暮态度回归往日,自然也乐得开心,任由蔺暮用巧劲按摩她酸痛的指节,舒服得眯起眼。
蔺暮的指腹有薄茧,力道恰到好处,从她虎口一路按到腕间穴位。
他低着头,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:“哦,我忘了。”
骗人。
她分明看见他嘴角翘了翘,这人记性比谁都好,连她三天前少做了几组训练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“今晚跟我吃饭吗?”蔺暮突然问。
“不行,”她抽回手,“我要陪我爹。”
“那加我一个。”
“啊?”她震惊地抬头,“你都不认识我爹。”
蔺暮笑得像只偷腥的猫:“我认识。”
什么时候?!
不等她追问,蔺暮己经拎起她的药箱往外走:“今日本想找你,结果撞见时大人了。”
他回头,廊外的灯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,“你爹夸我长得好。”
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,将蔺暮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。
他下颌线条利落,鼻梁高挺,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——确实担得起一句“长得好”。
爹真是慧眼如炬。
她正暗自点头,却见蔺暮突然转身,正好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。
少年挑眉,笑得促狭:“看来万顺楼的情报不假。”
“什么情报?”她下意识追问。
蔺暮故意压低声音,学那说书人的腔调:“传闻,时神医父女一脉相承——”他指尖轻点自己左鼻的痣,“专好美人面。”
“胡说什么!”她耳根一热,伸手去捂他的嘴,却被他灵巧地躲开。
蔺暮倒退着走在青石板上,月光洒在他肩头:“上个月你爹给太医院新来的医正多分了二钱血竭——就因人家生了双桃花眼。”
“那是他医术好!”
“那上上个月,你给万顺楼的小伙计多包了份金疮药......”
“他摔伤了膝盖!”
蔺暮突然停步,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。
少年低头,呼吸拂过她发顶:“那你说——”尾音拖得意味深长,“为何独独对我这般上心?”
夜风拂过巷口的合欢树,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。
她盯着蔺暮衣襟上绣的银线云纹,突然发现。
这人今日特意换了新衣裳。
依旧是靛青色。
搞得她一开始没看出来是新衣裳。
时怀葵:“你在偷换概念好吧。我照顾你当然是因为你生病了,什么叫唯独对你上心。”
“我在偷换概念?”蔺暮单手拎着药箱,另一只手伸她的脉,“那这里跳这么快。”
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温度,她一把拍开他的手:“少自作多情!换作玄衣卫任何同袍受伤,我都会……”
“都会彻夜守着?”蔺暮截住她的话头,从怀中掏出一物,“都会特意去药房找独活和续断?”月光照亮他掌心的药包,正是昨夜她遗漏在蔺宅的。
居然被发现了。
她张了张嘴,突然瞥见父亲站在院门口的身影,手里却提着两坛显然是刚买的梨花白,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。
“阿寻。”时弘文温声唤她,“你上月给胡将军配的安神汤,好像也加了这两味?”
“爹!”
蔺暮突然笑出声,药箱在他肩头晃了晃:“时大人明鉴,胡将军那帖药里可没加蜜饯。”
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,“不像我,除了蜜饯还有蜂蜜。”
月光流转,照亮纸包里晶莹的枇杷糖——正是昨夜她偷偷塞进他药碗旁的。
树影婆娑,合欢花的香气愈发浓烈。
她只觉得这夜风太热,月色太亮,连父亲眼中那抹了然都刺眼得很。
“......饭菜要凉了。”她扭头就往院里跑,发间玉簪滑落半截也顾不上扶。
身后传来父亲带笑的声音:“蔺小将军,这丫头五岁时偷吃蜜饯被逮到,也是这般落荒而逃。”
他们三人还是相待友好的吃完一顿饭,而后蔺暮就离开了。
时弘文摇着湘妃竹骨扇,扇面上“悬壶济世”西个字在月光下忽隐忽现。
“爹,你今天怪奇怪的。“她捏着颗蜜饯,眼神飘向蔺暮离去的方向。
竹扇“啪”地合拢,时弘文眼中闪过狡黠的光:“孩子大了,想谈恋爱是好事。”
他继续道:“最好多谈几次,免得被某些深不可测的人骗。”
时怀葵总觉得时弘文话中有话,但是又没有抓到那个思路,只好沉默。
“你不是最崇拜陛下吗?”时弘文若无其事地给她续了杯茶,“可惜陛下远在天边……”
茶雾氤氲中,他笑得意味深长,“倒是蔺小将军,箭术好,模样俊,还会离得近。”
“你难道不喜欢他?”
想起蔺暮的脸,时怀葵否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。
“放心。”时弘文突然正色,指尖在石桌上画了个圈,“若哪天你想抽身,我们随时能离开京城。”
青瓷茶盏稳稳落在圈中央,“你爹我行医二十载,这点退路还是有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