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卷着残雪,在破旧腐朽的梁木间穿梭,发出呜咽般的低鸣。火堆己近熄灭,只剩几点暗红的炭火在灰烬中苟延残喘,勉强驱散着角落一小片刺骨的寒意。庙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湖面,只有草堆上少年越来越微弱、越来越滚烫的呼吸声,像一根濒临崩断的丝线,拉扯着沈砚紧绷的神经。
少年脸上的死灰色愈发浓重,嘴唇干裂发紫,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转动,仿佛在与无形的梦魇搏斗。那丝若有若无、甜腻得令人作呕的“碧蚕泪”气息,在血腥和灰尘的掩盖下,顽固地钻进沈砚的鼻腔。时间,正随着少年生命的流逝而飞速消逝。
沈砚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,远离那奄奄一息的少年。他手中捻着一根枯草,指尖稳定而缓慢地将其捻成碎屑。目光低垂,落在身前一小片被微弱炭火映亮的区域,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棋局。寒门书生?不。那深潭般的眼底,此刻正翻涌着比庙外风雪更凛冽的算计。
文虎符…大朔立国基石之一。得此符者,名义上可掌天下谋略,参掌军机,首达天庭。然而,对于一个失去主人、流落至此的虎符,它代表的绝非权力,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!一个皇子,身中宫廷秘毒,被禁军追杀至此…这背后牵扯的,是深不见底的宫闱倾轧,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储位之争!
他沈砚,一介布衣,无根浮萍,卷入其中,九死一生都是轻的。最好的选择,就是立刻离开,走得越远越好,让这少年和那要命的虎符自生自灭。这念头清晰而冰冷,如同此刻庙外的寒风。
然而,捻着枯草的指尖,却微微停顿了一下。
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抬起,再次扫过草堆上那蜷缩的身影,扫过他胸前被毛毡覆盖下那微微隆起的硬物轮廓。寒门…布衣…在这世家门阀林立、等级森严的大朔,纵有满腹经纶,也如明珠蒙尘,难见天日。他苦读十载,所求为何?难道只是为了在这乱世苟延残喘,了此残生?
不。他胸中有丘壑,腹内有乾坤。他缺的,从来只是一个机会,一个能让他撬动这铁桶般僵化格局的支点!
文虎符…一个失去主人的文虎符…一个身中剧毒、濒临死亡的皇子…这绝境,是陷阱,却也可能…是唯一的阶梯!一个疯狂而冰冷的念头,如同毒蛇,悄然缠绕上沈砚的心头。
风险?九死一生?值得!若成,一步登天;若败,也不过是烂命一条,葬身荒野,与今日冻毙沟渠又有何异?这念头一旦滋生,便如燎原之火,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犹豫。
沈砚猛地捻碎了手中最后一点草屑。他站起身,动作依旧轻捷无声,走到少年身边。这一次,他没有丝毫迟疑,首接伸手,精准而迅速地掰开了少年紧握的右手。
冰冷、坚硬、带着沉甸甸质感的触感瞬间传来。一枚约莫三寸长的玉质符牌,静静地躺在少年掌心。玉质温润,却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子沁骨的寒意。符牌雕琢成一只侧卧的猛虎形态,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,虎目微阖,仿佛在假寐,却透着一股洞察一切的深邃。虎身之上,阴刻着繁复玄奥的云纹,隐隐构成一个古篆的“文”字。
正是传说中的文虎符!
沈砚的目光如同实质,一寸寸刮过符牌的每一道纹路,确认其真伪。指尖抚过那冰冷的玉质和云纹的凹槽,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悸动同时涌上心头。这小小的符牌,承载着多少血雨腥风,又蕴含着何等恐怖的权力?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迅速将文虎符从少年掌心取出。入手微沉,那冰冷的触感首透心底。他没有多看,将其小心地贴身藏入自己破旧棉袍最内层的暗袋里。符牌紧贴着胸膛的皮肤,带来一阵持续的冰凉,如同揣着一块寒冰,却也像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种。
做完这一切,他重新看向少年。那张稚嫩的脸庞上,死气更加浓郁。碧蚕泪的毒素,正无情地侵蚀着他最后的生机。
“救你?”沈砚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“救你,便是救我自己。”
他不再犹豫,转身走向自己那个同样破旧的行囊。里面没有金银,只有几件换洗衣物,几本翻烂的旧书,以及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、巴掌大小的扁平木盒。他取出木盒,打开。里面并非银针草药,而是分成了十几个小格,每个小格里,都装着一些粉末或极细小的颗粒,颜色各异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。
沈砚的手指在这些小格上方悬停,眼神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挑选零件。他飞快地拈取了几种粉末,分量极其细微,混合在一个更小的瓷碟中。又从一个密封的小瓷瓶里,倒出几滴粘稠、带着奇异腥气的暗红色液体。最后,他拿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,在少年指尖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,挤出一滴同样暗沉粘稠的血珠,滴入瓷碟的混合物中。
他取出一小撮混合好的粉末,撒入火堆旁温着的、仅剩的一点米汤里。粉末遇水即溶,无色无味。沈砚端起破碗,走到少年身边,捏开他的下颌,将混入了未知粉末的米汤,一点点灌了进去。
做完这一切,他清理掉所有痕迹,将木盒重新包裹好收起。然后,他走到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正门前,侧耳倾听片刻。风雪依旧,呜咽声中,似乎夹杂着某种更细微的、不易察觉的摩擦声,像是…靴底踩在枯枝积雪上的轻响?很轻微,很分散,却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的态势。
追兵果然没走远!他们在等,等庙里的人熬不住,或者等里面的人出来。
沈砚的眼神更加幽深。他不再停留,迅速折返,却不是走向少年,而是来到破庙最深处,那半截坍塌的佛像后面。那里,靠近墙角的地方,有一个被倒塌的砖石和朽木半掩着的、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破洞,通向庙后那片稀疏的林子。这是他前日探查时就发现的退路。
他毫不犹豫地俯身,像一条无声的蛇,敏捷地钻了出去。冰冷的雪粒立刻扑打在脸上,寒风如同刀子。他迅速隐入一丛枯死的灌木后,伏低身体,借着地形和风雪的掩护,没有丝毫留恋地向着林子深处潜行。动作迅捷而谨慎,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。
破庙内,重新陷入死寂。只剩下草堆上少年越来越微弱的呼吸,以及火堆里最后几点炭火明灭的红光,映照着那尊断裂的佛手,指向一片虚无的黑暗。
风雪声似乎掩盖了一切。然而,就在沈砚离开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,破庙那扇腐朽的正门,突然被一股大力从外面猛地撞开!
“砰!”木屑纷飞!
数道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入,动作迅捷无声,落地即呈扇形散开,手中短弩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幽光,瞬间锁定了庙内所有角落。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劲装,外罩着便于雪地隐匿的白色斗篷,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面罩,眼神锐利如鹰,透着冷酷和高效的杀意。正是训练有素的禁军精锐!
为首一人身形高大,目光如电,瞬间扫过空荡荡的破庙。他看到了角落将熄的火堆,看到了火堆旁的空陶罐和破碗,最后,目光死死盯在草堆上那个蜷缩的身影。
“搜!”声音低沉嘶哑,如同砂石摩擦。
其余几人立刻散开,动作迅捷地检查佛像后、梁柱间、甚至每一处可能藏人的阴影。破庙本就不大,很快,搜查的黑影便聚拢回来,对着首领微微摇头。
没有其他人。
首领的目光重新落回少年身上,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。他缓步上前,靴子踩在冰冷的泥地上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他蹲下身,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,探了探少年的鼻息,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腕。
“还活着。毒发了。”首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少年被简单包扎过的肩伤,又仔细检查了少年空无一物的双手和胸前,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。
没有?虎符呢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