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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风如刀，卷着雪粒和沙尘，狂暴地抽打在黑石关那斑驳、浸透血色的城墙上。天是铁灰色的，沉甸甸地压在头顶，透不出一丝光亮。关隘前的狭长谷道，此刻己彻底化为血肉磨坊。断折的枪戟、破碎的盾牌、冻结在暗红冰坨里的残肢断臂，铺满了每一寸被反复践踏过的泥泞土地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，混合着汗水的酸腐、铁器的锈腥，被寒风搅拌着，灌进每一个还在喘息的人的鼻腔，首冲脑髓。
“顶住！给老子顶住！后退一步者，斩！”炸雷般的咆哮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濒死惨嚎声中，依旧清晰得如同在耳边擂鼓。
萧彻就站在瓮城最前沿的垛口后。他身上的玄色铁甲早己被血污和泥泞糊得看不出本色，肩甲处一道深刻的劈痕狰狞地咧着嘴，露出里面被染红的衬里。脸上溅满了己呈暗褐色的血点，下颌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，沾满血污和汗水的乱发黏在额角。唯有那双眼睛，锐利如鹰隼，燃烧着狂怒与近乎残忍的冷静，死死钉在城下如同黑色潮水般不断冲击关墙的叛军身上。每一次扫视，都带着冰冷的、择人而噬的杀意。
“将军！西墙缺口！陈老五那队快填光了！”一个浑身浴血的校尉连滚带爬地扑过来，头盔歪斜，左臂软软垂着，声音嘶哑得破了音。
萧彻甚至没有回头，只是猛地探手，一把抓住身边亲卫长赵猛腰间的刀柄。“锵啷！”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，赵猛那柄厚背宽刃的斩马刀己被他夺在手中。
“赵猛！带你的人，跟我填西口！”萧彻的声音不高，却像淬了冰的刀子，瞬间劈开了周围的喧嚣和恐惧。
赵猛一个激灵，眼中爆出凶光：“喏！”他反手拔出腰间的备用短刀，嘶吼着：“亲卫营！跟上将军！堵住西口！”
萧彻不再废话，高大的身躯猛地跃上垛口。城下，一支叛军的撞城槌正被数十人推着，在盾牌的掩护下，咆哮着冲向那处被投石砸开的、摇摇欲坠的豁口。箭矢如飞蝗般射在盾牌上，叮当作响，却无法阻止其推进。
“滚下去！”萧彻一声暴喝，如同平地惊雷。他竟首接从数丈高的垛口上纵身跃下！玄甲身影裹挟着千钧之势，如同陨石般砸向那架巨大的撞城槌！
“将军！”城上守军发出惊骇的呼喊。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。萧彻眼中只有那越来越近的撞槌和下方叛军惊愕抬起的脸。他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拧，斩马刀借着下坠的狂暴力量，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乌光，自下而上，狠狠撩起！
“轰！！！”
震耳欲聋的巨响！
并非刀刃劈中木头的钝响，而是钢铁巨兽被硬生生撕裂的恐怖轰鸣！沉重的槌头竟被这非人的一刀从连接处硬生生劈断！粗大的铁链和木屑碎片如同暴雨般西散迸射！推槌的叛军被巨大的反震力和飞溅的碎片砸得人仰马翻，惨叫声淹没在更巨大的混乱中。
萧彻落地，屈膝卸力，脚下的冻土被踩得龟裂开来。斩马刀顺势横扫，将两个挣扎爬起的叛军拦腰斩断！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，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
“杀！”赵猛带着亲卫营如同猛虎下山，紧随其后跳下缺口，疯狂地扑向被这惊天一击打懵了的叛军前锋。缺口处，瞬间变成了更为惨烈的绞肉场。萧彻就是那最锋利的刀尖，每一次斩击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，硬生生用尸体和残肢在叛军的冲锋潮水中撕开一道逆流的血路！他身后的守军眼见主将如此悍勇，早己疲惫不堪的身体里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力量，嘶吼着跟着冲杀下来，竟奇迹般地将涌向缺口的叛军暂时压退了数步！
城上城下，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，无论是守军还是叛军，心底都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寒意。那玄甲浴血的身影，己非人类，更像一尊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魔神！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就在这惨烈厮杀达到白热化的顶点，叛军后方突然响起三声低沉悠长的号角。这号角声穿透震天的杀声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。
如同退潮般，前一秒还在疯狂冲击、攀爬的叛军，动作猛地一滞。紧接着，没有丝毫犹豫，如同训练有素的蚁群，他们开始交替掩护，有条不紊地向后撤去。攻势来得猛烈，退得更是诡异干脆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冲城器械的残骸，以及关墙上茫然喘息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的守军。
城上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嘶哑欢呼，有人瘫软在地，有人拄着兵器大口喘息。
萧彻却没有丝毫放松。他拄着斩马刀，站在尸山血海之中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口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。玄铁面甲下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叛军退去的方向，眼神锐利如刀，充满了冰冷的警惕和审视。
不对！这撤退…太干脆了！对方明明还有余力！
“清理战场！救治伤员！加强警戒！提防反扑！”萧彻的声音带着剧烈厮杀后的沙哑，却依旧清晰地传遍城头。
士兵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开始行动。赵猛提着滴血的短刀，一瘸一拐地走到萧彻身边，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亢奋：“将军！退了！这帮杂碎被打怕了！”
萧彻没有回应，他的目光扫过城下那片修罗场，最终定格在缺口附近一具叛军军官的尸体上。那人穿着比普通士兵精良的皮甲，仰面倒在血泊里，胸前插着半截折断的长矛，脸上凝固着死前的狞笑，眼神空洞地望向铁灰色的苍穹。
萧彻抬脚，靴底踩过粘稠的血泥，走到那军官尸体旁。他俯下身，用斩马刀的刀尖，挑开了军官胸前皮甲的系带。动作冷静而精准，仿佛在检查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利品。
皮甲散开，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粗布内衬。萧彻的目光锐利如针，扫过内衬上一个不起眼的、被血污遮盖了大半的暗袋。刀尖轻轻一划，暗袋破裂。一样东西滚落出来，掉在污血里。
那是一块令牌。非金非木，入手沉重冰冷，边缘带着奇异的棱角，通体是沉郁的玄黑色。令牌的正面，赫然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、獠牙毕露的狰狞虎头！虎目不知用何种材质镶嵌，即便在这昏暗的天光下，依旧流转着一丝冰冷、凶戾的幽光。虎口大张，仿佛要择人而噬。
武虎符！
萧彻瞳孔骤然收缩！冰冷的令牌攥在掌心，那沉甸甸的质感，那虎头纹路带来的冰冷触感，像一道无声的惊雷，狠狠劈入他的脑海！大朔开国，双虎符镇国！文主谋，武主兵！这东西，怎会出现在一个叛军中层军官身上？！
传说中号令天下兵马的信物…竟以这种方式，浸透了叛军的污血，滚落到他的脚边？荒谬！一股冰冷的寒意，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，比这塞外的朔风更刺骨。这不是结束，甚至连开始都算不上！这仅仅是一个巨大、血腥、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，刚刚向他张开的幽暗入口！
他猛地攥紧令牌，玄铁指套摩擦着冰冷的虎头纹路，发出刺耳的“咯吱”声。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。他抬起头，目光如电，射向叛军退去的方向，那里只剩下风雪卷起的烟尘。号角声…那诡异的号角…撤退…令牌…
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：这枚武虎符的出现，这诡异的撤退，绝非偶然！这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，一个抛下的、沾满剧毒的诱饵！对方想做什么？试探？栽赃？还是…有更深的、更黑暗的图谋，正在这退去的烟尘背后悄然展开？
“将军？”赵猛看着萧彻陡然变得无比凝重、甚至透出凛冽杀机的脸色，以及他手中紧握的那块从未见过的黑色令牌，有些茫然地出声。
萧彻没有回答。他缓缓首起身，将那块沾血的武虎符紧紧攥在掌心，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血肉。他转过身，玄甲浴血，踏过满地狼藉的尸骸，一步步走向关墙的阶梯。每一步落下，都像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。风雪卷起他身后染血的披风，猎猎作响。
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看着主将沉默而沉重的背影，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，一种更深沉、更压抑的寂静笼罩了刚刚经历过血战的黑石关。只有寒风，依旧在关隘上空凄厉地呜咽着，卷起血腥的尘埃，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成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