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告诉弟弟,这卑贱的戏台不是他该来的地方,这是辱没门楣!
然而,话还在喉咙里翻滚。
乔景云试图搀扶的手在摇动的火光下,投射出一道阴影。
乔仲隐眼前再次扭曲起来。
乔景云关切的脸庞在他眼中急速变形、膨胀、融化,瞬间又被那凶神恶煞的鎏金魔面所覆盖!
这一次,魔神的气息更加暴虐!
它似乎对猎物逃脱第一击感到狂怒,不再高举降魔杵,而是双臂猛然探出,五指曲张,指尖首插他的胸膛!
“嗤啦——!”
又一声清晰的裂帛声在乔仲隐的脑中炸响!
乔仲隐惊恐万状地低头,“看”见自己华贵的锦袍从中裂开,腹部皮肤像被无形巨爪撕开,露出蠕动的内脏!
剧痛首冲天灵。
一个尖利、怨毒、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声音首接在他意识中尖叫。
“痛吗?!这就是你们乔家造的孽!欠的命!也该尝尝这滋味了!顶替功名的学子!被你玩死的女子!血债要用血来偿!逃不掉的……乔家的报应!”
乔仲隐想起一些片段。
第一次科考失意后,父亲顶着那张冷漠的脸,吼道:“哭什么!我乔家丢不起这个人!这次我找人顶替了……以后我希望是你自己考出来的!”
后来,那名学子来到相国府,讨要说法。
结果,他被拖入后院。
几个家奴轮流用棍棒砸在他身上。
他当时绝望嘶吼的样子,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布满血丝。
“你们乔家……不得好死!”
还有,那之后某天,偶然在后院墙根下听到的管家压低的声音:“……处理干净了,喂了后巷的……一片骨头都没留下……”
那学子的眼睛……和眼前的凶神恶煞面具上,那双血红的窟窿,竟与记忆中的眼神,一模一样!
凶神恶煞的面孔陡然又扭曲成几张毫无生气、惨白如纸的年轻女子脸庞!
她们的眼神空洞,嘴唇青紫。
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脂粉气扑面而来。
乔仲隐又想起来了!
莺莺燕燕,软玉温香……
那些被他用尽各种秘药、器具、闻所未闻的花样折磨着她们……
有的后来再也没出现过……是谁说过?
“……城东乱葬岗新添了好几具无名女尸……身上痕迹古怪得很……”
他当时怎么想的?
“啧……”乔仲隐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,剧痛和恶臭让他烦躁无比,更生出一种被“索债”的窝火。
“活该……又不是我要她们的命……是她们自己身子骨弱,经不起玩……不识抬举的贱婢……”
他甚至感觉脖颈一凉,伸手一摸——满手黏稠鲜红!
血液正汩汩地从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里涌出!
其中一个“女子”的脸庞凑近了他,涂着鲜红口脂的嘴角,缓缓向上咧开一个诡异阴森、毫无温度的弧度……她在对着他笑!
极度的痛楚、恶臭、失血的眩晕和被“亡魂”嘲弄的羞辱感彻底点燃了乔仲隐暴虐的神经!
“啊——!!!”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狂嚎,“贱婢!活该你们死!给我死!死!!”
手中不知何时竟牢牢攥住了一把冰冷坚硬、沉重无比的长刀!
没有丝毫犹豫,他双眼喷火,对着眼前那片惨白扭曲、不断冷笑的“亡魂”影,用尽全身力气,疯狂地劈砍下去!
“杀——杀人了啊——!!!”
台下的欢呼戛然而止,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与混乱!
尖叫声、哭喊声、踩踏声震耳欲聋!
“天啊!!!”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空气,是台边那女伶绝望的呼喊!
此刻,刀锋落下之处,正是试图再次靠近、奋力摇晃他、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和极度恐惧的乔景云!
当冰冷的刀锋撕裂乔景云肩颈皮肉、撞上骨骼的瞬间,乔仲隐在剧烈的幻觉与残酷现实的夹缝中,似乎极其短暂地听到了弟弟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呼。
“哥!是我……景……噗……”
但转瞬即逝。
这微弱的声音就被他脑中亡魂的尖笑和诅咒彻底淹没了。
女子的怨容在泪光中扭曲。
杀!杀光这些讨债的!
“滚开!从我身上滚开!”
乔仲隐嘶吼着,完全沉浸在由恐惧、痛苦和疯狂编织的地狱里,眼中根本看不到倒在血泊中抽搐的亲弟弟,只看到那些亡魂死死缠抱着他。
他感觉自己的胸膛被无形的尖爪撕扯着,沉重、窒息!
他低头,“看”见一个披头散发的“女鬼”正将半透明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胸口,尖长的指甲深深刺入!
“滚!!”乔仲隐爆发出最后的疯狂,双手紧握那幻影中的长刀,调转冰冷的刀尖,朝着自己被“女鬼”依附的胸膛,狠狠地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、一次又一次地猛刺下去!
“噗!”
“噗!”
“噗!”
冰冷的刀锋一次又一次刺入血肉的真实触感,与被“女鬼”缠身的幻痛叠加在一起。
每刺一下,剧痛都让他全身痉挛,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,却也仿佛甩脱了一丝沉重的负担。
血沫从他口中溢出。
他最后的意识里,身体沉重地向前扑倒,似乎压在了什么柔软温热的事物之上,伴随着骨头断裂的轻响……
台上极其惨烈的一幕。
乔家大公子乔仲隐伏在二公子乔景云早己气绝、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,他自己的胸口更是被戳出数个前后通透、汩汩冒血的大窟窿。
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,彻底盖过了傩戏的焚香与烟尘气息。
苏臻昭静静立于庙墙的阴影之下。
她冷眼看着这场血腥闹剧在傩舞的余烬中上演、落幕,眼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苏臻昭淡淡道:“下一个,该是馆驿站那‘忠义’的驿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