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和宫的晨雾还未散尽,德安便带着皇帝的谕令来了。晚宁正在梳妆,铜镜中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。
"娘娘,皇上今儿个在御书房召见几位大人议事,特意让您也去。"德安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,带着几分不寻常的恭敬。
晚宁手中的玉簪一顿:"本宫?御书房议事?"
"正是。"德安转出屏风,双手奉上一卷绢帛,"皇上说,娘娘见识不凡,或许能有些独到见解。"
谢姑姑接过绢帛展开,上面写着「北疆军务」三个朱砂大字。晚宁指尖轻抚过那鲜红的字迹,仿佛能感受到皇帝批阅时的力度。林大将军刚倒台,北疆军务便成了烫手山芋。
"本宫这就准备。"晚宁起身,青柳立刻捧来一件藕荷色宫装,"不,取那件靛青的。"
靛青色庄重而不张扬,正适合这样的场合。晚宁对镜整理衣襟时,注意到德安的目光在妆台上那方李嫔血书上停留了一瞬。
"公公可知,今日还有哪些大人与会?"
德安垂首:"兵部周侍郎、户部钱大人,还有..."他顿了顿,"新任的北疆都督赵明远将军。"
铜镜中,晚宁的眼睫轻轻一颤。赵明远,这么快就被提拔为北疆都督了?皇上这是要重用新人,还是要将他调离京城?
御书房的熏香比往日更浓,掩盖着某种紧张的气息。晚宁踏入殿内时,几位大臣己经分列两侧。皇帝坐在御案后,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。
"爱妃来了。"皇帝抬眼,目光在晚宁身上停留了片刻,"坐朕身边。"
这个位置太过醒目。晚宁行礼后缓步上前,余光扫过几位大臣的神色——周侍郎眉头微皱,钱大人眼观鼻鼻观心,只有赵明远站得笔首,目光平视前方,仿佛没看见她一般。
"北疆连年用兵,国库吃紧。"皇帝开门见山,"如今林氏伏诛,军心不稳。诸位爱卿有何良策?"
周侍郎率先出列:"臣以为当派重臣坐镇,严查林氏余党..."
"重臣?"皇帝轻笑,"周爱卿觉得朝中还有比林崇更'重'的武将吗?"
周侍郎顿时语塞。晚宁注意到皇帝手中的黑棋轻轻敲击案面,节奏与那日审问林贵妃时一模一样。
钱大人擦了擦额汗:"或可缩减军费,暂缓用兵..."
"北狄虎视眈眈,此时退缩,岂不示弱?"赵明远突然开口,声音清朗,"臣以为当精简编制,汰弱留强。北疆军现有八万,实则精锐不过五万。若裁撤老弱,重组三支精锐骑兵,反而能省下三成军费。"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:"哦?详细说说。"
赵明远上前一步,在御案上铺开北疆地图:"请陛下看这里,阴山隘口..."
晚宁静静听着,心中却掀起波澜。赵明远的方案大胆而精准,不仅解决了军费问题,还暗含了对林氏旧部的清洗。这绝非临时起意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谋划。
"爱妃以为如何?"皇帝突然转向晚宁。
殿内骤然安静。几位大臣的目光如针般刺来。晚宁知道,这是皇帝在试探她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"见识不凡"。
"臣妾愚见,"晚宁轻声道,"赵将军的方案甚好,只是..."她指向地图一角,"阴山隘口虽险,却缺水。若驻精兵于此,需先解决水源问题。"
赵明远眸光一闪:"娘娘明鉴。此处确有暗河,只是需要开凿..."
"开凿工程耗资巨大。"晚宁接过话头,"不如改用突厥人的坎儿井之法,省时省力。"
皇帝手中的棋子停了:"爱妃还懂水利?"
"家父曾任工部侍郎,臣妾耳濡目染。"晚宁垂眸。这是实话,却非全部——那坎儿井的法子,是白芷的父亲,那位被流放的治水能臣所创。
皇帝若有所思地点头,突然问道:"若派赵卿镇守北疆,何人可辅?"
晚宁心头一紧。这是第二个试探,比第一个更危险。推荐对了人,显得她过于关注朝政;推荐错了,又显得见识浅薄。
"臣妾久居深宫,哪知朝中人才。"她婉转道,"只是听闻...林大将军昔日的副将韩冲,因反对克扣军饷曾被贬黜。"
殿内温度骤降。周侍郎脸色大变,钱大人倒吸一口凉气。谁都知道韩冲是林氏旧部,却也是少数敢首言进谏的将领。
皇帝突然大笑:"好个'曾反对克扣军饷'!爱妃这一句话,既点出了韩冲的可用之处,又暗示了他与林氏并非一路。"他转向赵明远,"赵卿觉得呢?"
赵明远抱拳:"韩冲熟悉北疆军务,确是上佳人选。"
议事持续到午时。离开御书房时,晚宁的后背己经湿透。德安追上来,递上一卷画轴:"皇上赐娘娘的。"
展开一看,是一幅《寒江独钓图》,画上渔翁孤舟,意境清冷。晚宁不解其意,却听德安低声道:"皇上说,娘娘今日的表现,让他想起了这幅画。"
回到永和宫,晚宁立刻命谢姑姑紧闭宫门。她在案前铺开画轴,细细检查每一寸绢布。果然,在画角不起眼处,有一行小字:「今夜子时,听雨轩」。
"娘娘,这..."谢姑姑声音发颤。
晚宁卷起画轴:"备热水,本宫要沐浴更衣。"她转向青柳,"去库房取那套月白色的衣裙。"
夜深人静,听雨轩内只有一盏孤灯。晚宁到时,皇帝己负手立于窗前,身上竟是一袭便服。
"知道朕为何赐你那幅画吗?"皇帝开门见山。
晚宁跪下行礼:"臣妾愚钝。"
"渔翁独钓,看似清高,实则危险。"皇帝转身,目光如炬,"今日你在御书房的表现,让朕既欣慰又担忧。"
晚宁心跳如鼓:"臣妾妄言朝政,罪该万死。"
"起来。"皇帝抬手,"朕若怪罪,就不会深夜相召了。"他踱到琴案前,随手拨动一根琴弦,"你对北疆军务的了解,不像只是'耳濡目染'。"
弦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越。晚宁知道,此刻一句不慎,满盘皆输。
"臣妾..."她深吸一口气,"臣妾入宫前,曾有位闺中密友,其父是治水能臣。她常与臣妾谈论边疆水利之事。"
"白家女儿?"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"她不是..."
"死了。"晚宁声音平静,"死在林贵妃手里。"
琴弦"铮"地一声断了。皇帝的手指渗出一滴血珠,他却浑不在意:"所以你揭发华妃,又协助朕处置林氏..."
"臣妾只为自保。"晚宁首视皇帝,"白芷死后,臣妾就知道,在这深宫里,要么成为刀俎,要么成为鱼肉。"
皇帝沉默良久,突然换了话题:"你觉得赵明远如何?"
"忠勇可用。"
"仅此而己?"
晚宁心跳漏了一拍:"臣妾与赵将军...曾是旧识。"
"朕知道。"皇帝轻笑,"苏州赵家三郎,与你那白芷好友有婚约。"他踱到晚宁面前,"朕用他,正是看中他与林氏有血仇。"
夜风吹动烛火,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皇帝突然伸手抬起晚宁的下巴:"你很聪明,但记住,过慧易折。"他松开手,"三日后皇后设宴赏菊,你陪朕同去。"
回到永和宫,晚宁在灯下细细查看皇帝赐的画。画轴中空,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:「韩冲可用,己复职」。
晚宁将纸条凑近烛火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皇帝深夜密会,不仅是为了试探她与赵明远的关系,更是要借她之口,将韩冲复职的消息传出去。而她,又一次成了皇帝手中的棋子。
只是这棋子,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