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书架
余西盘坐在床榻，歪着小脑袋摸摸自已的眼睛，问：“公鸡叫了，天亮了，可是阿娘，小西怎么看不见阿娘呢。”
孙萍萍腾地起身，在小余西眼前不断挥手，可那孩子却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，一脸平静的不知在看何处。
孙萍萍乱了方寸，急忙去请郎中，却被余财拦住，换来一顿毒打。
余财吐了一口唾沫，骂道：“瞎了便瞎了，左右是个不争气的东西，我看死了更好！”
一连数日，小余西都在黑暗中度过，可她没有感到一丝害怕，她觉得，看不见也不错，至少她还能听，能讲，能闻。
只是自她醒来，那根绽放着鲜花的枯枝，再也没有出现。她明明记得睡前还将它抱在胸前，怎么一睁眼就不见了呢？许是阿娘嫌脏，扔掉了吧。
七岁那年，余西恢复了视力，重见天光那日，阿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，可她却不觉欢喜。因为天还是天，树还是树，人也还是人。
小余西想：‘许是因为我乖顺懂事，所以老天爷才奖励我这份礼物，虽然挺无用的，但不要白不要，勉强收下吧。’
“可是老天爷，你给我的新眼睛似乎有些奇怪。”余西脸望着天，愁闷道，“我看得见阿娘，看得见小鸟，但那一团团不知名的气体是什么鬼东西？”
啄伤人的小鸡周围散发着黑气，阿娘身上是黄气，爱打人的阿爹印堂冒着红气，村口算命老爷爷周身萦绕着几近透明的白烟。
小余西不懂这是什么，便去问阿娘，可当她伸手扯住阿娘，娘竟吓得连连倒退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，随即慌乱地拉下她的袖口，然后一把撕下裙边，将她的眼睛遮住。
孙萍萍颤着嗓音，几近哀求道：“小西乖，听阿娘的话，你的眼睛刚好，不能见光，你答应阿娘，一定答应我，除了我，别让任何人摘下布条，包括你自已，好不好？也别在任何人面前挽起袖口，你答应娘！”
小余西懵懂地应声，自那以后，她只有在无人的深夜才能摘下布条，即便是炎热的夏日，她也不曾露出手臂，将自已裹的严严实实。她知道，自已手臂的黑纹狰狞如黑蛇，吓到别人恐徒增麻烦，还是藏起来好。
那时，阿娘不允许她照镜子，说小孩子不能太爱美，太漂亮的小孩子会被抓走卖掉。
可这么多年过去，衣裙换了一件又一件，她已经不记得自已是何模样，人总得认得自已吧？否则岂不成了傻瓜。
于是在一个深夜，她偷偷跑去溪边，借着月光看清水中的自已。
那一刻，她懂了阿娘为什么遮住她的眼睛。水中的小女孩儿，朱唇皓齿，灵动可爱，唯独左眼长着两个瞳孔，一黑一金，活像话本子里惑人心的妖物。
小余西顿悟，难怪她能看见那些奇怪的气团，原来是老天爷的礼物出了问题。她这副模样是妖吗？究竟是哪种妖呢？
袖子被轻轻扯住，余西顺着视线看去，对上裴知川询问的目光：‘你还好吗？’
“我可能是有些累，前面有个破庙，裴先生就和我们将就一晚吧。”余西牵起裴知川的袖口，引着他赶路。至于她为何知道具体方位，这还要多谢自进村开始，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地仙。
披着莲蓬裙，长着两对鹿角的清秀少年在前面蹦蹦哒哒地指路，同时不忘回头叮嘱余西：“一会儿你先进去，我去给你们摘点果子来。切记别多看，别多问，你就当看不见我，否则被这里的恶鬼缠上，你们三个都得死。”
余西边走边打量小地仙，若不是黑夜无光，她怕是会把这小仙当小鬼。小地仙的仙气微弱到几不可察，只有那对拇指长的鹿角上，冒着丝丝白气。
如此低阶的小地仙，是如何于恶鬼窝里存活下来的？余西满肚子好奇，但也知好奇害死猫，还是不听不看为好。
小地仙说的破庙，确实是破庙。余西站在门口，第一次觉得自已曾住过的草屋是豪宅。寺庙建在村后松树林深处，仅有那块矗立在庙内的蒙尘石像，堪堪证明这里曾供奉着神明。
余西推开仅剩半扇摇摇欲坠木板的庙门，大堂内挂着烂了许多洞的破布帘子，一条条自房梁顶垂下，随夜风左右摇摆。
“滚，滚出去——”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堂内，衬得黑夜愈发冷寂。孙萍萍吓得一把环住女儿的胳膊，“小西，你有没有听见......”
“嗯，娘别怕，我去瞧个究竟。”余西拍拍阿娘的手背，示意她松手，转头对裴知川道，“你也站在这别动，我去看看。”
声音是从供桌下传出来的，余西从小就不知惊恐为何物，拿起一旁的石头走上前，一把掀开桌帘：“出来！小鬼。”
“哎哎哎！我害怕，你快把帘子放下来！”尖细的童音委屈的快要哭出来，余西一把拉住她的裙角拽了出来。
孙萍萍看到，在余西碰到小鬼的一刹那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桌下瞬间显现出一截白嫩的小腿，被余西倒提在手中，胡乱蹬腿。
“你坏你坏！坏女人快把我放下来，女孩子的裙底不能给外人看！我会害羞的！”小鬼拿袖口捂住脸，抽抽嗒嗒哭起来。
正巧，小鹿仙扛了一大袋红果子进门，见状也顾不得手中的东西，将果子扬了满地，一把夺过小鬼，牢牢护在怀里：“你们别欺负她，团子是好鬼，不会害人。”
“我知她没害过人。”余西瞪了一眼小鬼，正色道，“你难道没有教过她，自身弱小时，万不可主动去招惹任何人。活着已是不易，安分守已才能活得更长久些。”
团子在小鹿仙怀里抬起眼，怯生生看了一眼余西，当视线落在裴知川身上时，她忽地抖了起来，死死抓住小鹿仙，哭道：“陆哥哥，那人好可怕，团子怕。”
裴知川满腹疑惑，他小心翼翼地向着小鬼靠近，然而每当他迈进一步，小鬼便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。他没有为难小孩子的癖好，只得无奈地看向余西，那眼神分明在说：‘我什么都没做，我不知道。’
余西再次打量起这个男人，果然很奇怪。自见他的第一眼，她便觉得新奇。裴知川的周身之气，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，那是一种介于白与金之间的色彩，白中泛金，却又不同于金色那般耀眼。可他分明是个普通人，一个平凡的哑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