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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屋内烛光摇曳，一股热气扑面驱散余西鼻尖的冷气。当看清屋内人面容的一瞬，余西只略微一怔，很快便恢复平静：“多谢公子姑娘出手相助。”
余西将母亲轻轻放倒在床榻，取下发间唯一的银钗递上，“这是我唯一能拿来抵债的东西，烦请公子为我阿娘请来郎中医治。”
邬禾哂笑：“哼，一根破银钗，要求倒不少。”
余西瞥了她两眼，仿佛听不懂讽刺，继续开口：“请姑娘给我阿娘找一身干爽的衣服，破旧的就好，阿娘身子弱，经不起风寒。再要一碗热汤，阿娘许久没有进食，胃怕是会痛。”
“你这人……”虽是在吩咐人做事，可余西软糯的嗓音愣是让邬禾气不起来。
“那姑娘你呢？”白泽问道，“我观姑娘额头虚汗，双唇泛白，身子颤抖，小腿满是血痕......”
“姑娘你，或许比令母更需要医治。”白泽转身拿起搭在床边的棉被，“披好，你该明白，若你死，你阿娘绝不会独活。”
余西垂眸打量着手中的被子，缓缓问：“公子所言有理，但不多。人本就该为自已而活，没有谁失去谁就要死。”
“既如此，你为何要救你阿娘？”白泽失笑道，“人世百味，需姑娘自行参悟。雨小了些，阿禾照顾好客人，我去镇上请郎中。”
邬禾拉住哥哥：“你留下，我不会照顾人，伤到她的话，麻烦。”
“接好。”邬禾扔出一件长衫，嫌弃地乜了余西一眼，“里屋准备了热水，你去洗干净。瞧你那脏兮兮的样子，当心别染黑了我哥哥的白衫。”
“多谢姑娘。”
完全浸入热水的那一刻，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。小腿顿时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，余西微微皱眉，没去理会那些小口子，她将掌心按在胸口处，感受着心脏的跃动。
“扑通，扑通......”一如过去十五年那般平稳，她还是不明白，她的心跳，为何从来不会乱掉节奏。没有悲伤，没有惊恐，没有喜悦。
余财说，她是个怪胎，一个生来就没有感情的假人。可余西知道，她是真实的人，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。
热气蒸腾而起，暖洋洋地包裹着余西被冻僵的身体。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，直到完全阖上眼前，她好像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。
“你这是从哪绑来的郎中，有没有对人家失礼？”
“没有绑，是请。我刚走出门不远，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药香，是从那个男人的行囊里传出的，所以就把他请了回来。”
“那你如何确定他懂医？”
“猜的。”邬禾心虚地别过头，“他是个哑巴，我也懒得猜他胡乱比划什么，普通人怎么会背那么多药材赶路。”
邬禾透过门缝，看了一眼正在为孙萍萍把脉的男人：“你说主子到底被蓝大人扔到哪里去了，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时机，他却不在，果真是老不中用的。”
“邬禾，慎言。主子宽容，从不计较底下人言语间的冒犯，但你不能因此就不尊敬他老人家。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话说主子到底在想什么，这么多次轮回，他只说要护她，却从未说要与她在一处，他这究竟是喜欢还是愧疚......”
‘他们在说谁？’余西努力睁眼想听得更多些，终是没能抵住困意，沉沉睡了过去。
再睁眼时，日光穿透窗棂，洋洋洒洒铺在褥面。她旁边躺着安稳睡着的阿娘，脸色看起来已经大好。余西轻手轻脚掀开被子，瞧见身上整洁的长衫和被包扎起来的伤口。
“姑娘醒了就下来用点热食吧。”白泽的声音从门板外传来，余西循着声音下地，门一拉开，一张俊颜径直映入眼帘。
不同于白泽的温润，此人剑眉压星目，薄唇微微上扬，明明是在笑着，却给人不怒自威之感。
“扑通扑通扑通......”心脏猛然撞了几下，余西头一次乱了神，略带无措地开口，“我好像见过你，敢问公子尊名。”
男人没有开口，反倒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。
他是个哑巴。
‘昨夜在下为姑娘处理伤口时，姑娘确是短暂地清醒过。’他顿了一下，接着写道，‘姑娘抓着在下的手说，别走，我怕。’
“公子莫要打趣我。”这后半句话，余西自是不信。她的眼神顺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，转移到他的侧脸。
阳光下，那张侧颜泛起一层金光，让她的心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，却如何都找不到源头。只要与他对视，余西的心口就会发紧，就好像……说不出的委屈感。
‘委屈？委屈是什么感觉？’余西从未体会过这种心境，但她却认定现在的心情，就是委屈。
“我真是疯了。”余西别过头不再看男人，后退至门槛处，压下心底几不可察的慌乱。再次对上男人投过来的目光，她的嘴不听话地开口：“我叫余西，多余的余，东西的西。”
男人点点头，垂头在地面写下‘裴知川’三个字。
“哥！这个哑巴居然是主……”白泽轻轻摇头，示意邬禾噤声。邬禾诧异地打量起裴知川，“蓝大人不是说主子的记忆不会被封禁吗？他显然不记得你我啊！还有主子身上的鬼气去哪儿了？他怎么成了哑巴？那混不吝果然不靠谱！”
“裴知川......”余西唇齿间反复碾磨这三个字，却无法在脑中找到半分与之有关的记忆。
陪孙萍萍养伤的这段日子，是余西过的最安逸的时光。
“蓝阳这货果然可以搞砸一切！哥哥，主子不是说，余西这一世的命格极好吗？”邬禾站在屋檐下，细细端量眯眼晒太阳的余西，“你看她那一身旧伤，衣衫比叫花子的还破旧，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，恐怕活到现在都没过过好日子，这算好？”
“何为好，何为不好？”白泽自桌旁走到邬禾身边，用手心覆盖她的眼睛：“阿禾，耀日伤眼。你还记得我们生前的日子吗？”
“好端端提那时做什么？”
“那时，你我沿街乞讨，受尽欺凌，我最大的心愿是能带你顿顿吃饱饭，认为那样便是最好。可当你我吃上了饱饭，我又觉得这不是最好，若是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归处，与你儿女绕膝，才是最好。”白泽挪开手指，顺着余西目光所及之处望去。
“人心贪婪，永远都找不出自已最想要的东西。”
白泽轻笑道：“生死离别后，我才大彻大悟。穷困潦倒不可怕，死亦是人生常态，最可怕的是蓦然回首，身边已然空无一人。即便食不果腹，但有你相伴，那便是最好。若有朝一日，我为人上人，身边却没了你，那样的年岁，同炼狱又有何分别。”
邬禾知道他定是又忆起那段往事，她敛下眼睫，环住哥哥的胳膊，轻轻倚上他的肩头：“哥哥莫难过，能与你同死，即便是炼狱我也不怕。何况如今托主子的福，你我世世都不必再经受分离之苦。阿禾以为，能像这般日日瞧见哥哥对我笑，便是最好。”
“你啊。”白泽轻点她的额头，叹道，“没想到你随手一请，便请来了主子。许是他二人缘分深厚。如今他们已顺利相见，剩下的路，就要靠他们自已走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