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楼二层雅间内,云鬓巧挽的女子静立床榻一侧,俯瞰着平躺在那里的余西。
“老大,这女人又要挣脱梦境了,您看我们是不是就别勉强了?万一遭到反噬,会损了您的修为。”披着红绸布的小鬼紧紧贴在女子身后,时刻警惕余西的反应。
貌美女鬼拍了一下小鬼的脑袋,斥责道:“小鬼,你难道忘了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吗?这女人的梦境极其诡异,她自已也似乎被过去纠缠,不得脱身。我能力虽说不强,好在目前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。至于反噬,我自有办法应对。”
她轻轻一挥手,缠绕在小鬼身上的红绸布随之舞动,仿佛在回应她的召唤,一条条缠绕在余西的身上。
“等等,老大。”小鬼揪住红布,犹豫了一下,继续劝诫道,“她看起来并非普通人,意志异常坚定,梦境中的封印也十分强大。我们已经尝试了多次,次次都险些被她挣脱,险象环生,真的要继续吗?”
女鬼微微一笑,那笑容中带着一丝不屑:“意志坚定又如何?梦境终究是虚幻的,只要找到正确的切入点,再强大的封印也不过是纸老虎。你只需照顾好之前带回来的那个男人,其余的交给我。切记,好茶好饭伺候好那位祖宗,他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人。”
小鬼点了点头,虽然心中仍有疑虑,但对老大的决定坚信不疑。他退后一步,化作一缕轻烟,消失在了笼罩酒楼的迷雾之中。
女鬼则闭上双眼,再次沉浸于那女人的梦境之中,寻找着能够破除封印的契机。
在梦魇深处,余西清晰忆起自已已赴黄泉,命丧群鬼乱舞的围攻之下。而当双眼再次睁开,她竟发现自已身居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,而那已经离世的师兄,正俯首于殿阶之下,一步一跪,虔诚地请求觐见。
“臣跪求殿下一见。”
看着那抹腰间坠着合欢花剑穗佩剑的身影,以及依旧模糊不清的面容,余西的心跳加速,她很确定,她又掉入了另一个梦。
不过还好,她又遇见他了。
她环顾四周,金碧辉煌的殿堂,雕梁画栋,空寂无人的大殿之上,师兄真切的乞求声声入耳。
她试图回忆起之前的细节,但记忆如同被浓雾遮蔽,只留下模糊的轮廓。
“师兄,你这是做给谁看?起来吧。”在男人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之前,她终于开口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。
师兄缓缓起身,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。余西注意到,他的白衫残破,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,就像是被囚禁过一般。他一步步走上金銮殿的台阶,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。
“师妹,谢谢你还愿意唤我一句师兄。”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,但更多的是沧桑感。
看到平日清风霁月的男人变成如今的落魄样,余西皱起了眉头,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想扶住他单薄的身体,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:“师兄,你我师出同门,我放了你,不是为了听你继续讲家国天下的大道理,更不想听你替那些叛贼求饶。”
“可他们都是你的同门手足,师父年迈,地牢阴寒入骨,他老人家撑不住的。”师兄深吸一口气,无奈道:“师父说,你降世那天,黑云压城,不知为何,命盘显示你为转世之身,视为不祥。当年百官上书请求皇帝永除后患,是师父力排众议保下你。如今,你如愿以偿坐上这龙椅,不该如此……如此……”
“如此忘恩负义?”余西仰天大笑,自龙椅迈下,站定在他面前,挑起他的下巴,“师兄,你知道吗,你什么都不懂却偏要装懂的样子,真的很可笑。”
余西的嘲讽如同利剑般刺入心扉,师兄却只是淡然一笑,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。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压抑的哀伤:“余西,你我本应是同舟共济,却不想你竟如此心胸狭窄。你常说先皇残暴昏聩,可你现在所为,与他有何分别?我或许不懂,但至少我愿意去理解,去包容。而你,却只知以权谋私,以势压人,这才是真正的可笑。”
余西闻言,脸色一沉,她紧握拳头,怒气在胸中翻腾,捏着他下颚的手指更加用力:“好一个以权谋私,以势压人。师兄,我为主,你为臣,你若继续这般放肆,就别怪我不顾师兄妹的情谊了。”
余西松开手,背过身道:“大国师,你口口声声说,是那老东西保住了我,可‘我为灾祸’的命格就是他亲手批下的,你又怎知岂非从一开始,这就是一场谋权篡位的阴谋?”
“师父他不是那样的人,他……”他想反驳,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回应,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。
余西:“你终究是信他,不信我。当年我只是一个将将出生的婴孩,他便给我安了个祸乱天下的罪名。如今,我好不容易扛过了父皇的猜忌,坐上这个位置,他又说我一介女流,配不上真龙天子之名,嚷嚷的满朝皆知,逼我退位让贤。”
余西回过头,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:“父皇暴政,民生苦不堪言。我自幼苦读,日夜勤政,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,为的是国泰民安。你师父却只因我是女子,便视我为无物,你告诉我,何为贤,何为不贤?这天下,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坐得?”
她摘下凤冠,捧在手上细细端量,继续说道:“师兄,你从始至终都不懂我。我可以让贤,可以不当这天下至尊。但你觉得,我不配,师父他支持的五皇子就配吗?我不信你不知他表面装得风雅潇洒,背地里却是个贪恋酒肉的烂泥!”
她将凤冠轻轻放在龙椅上,转身面向门外,目光似乎穿越了重重宫墙,触及了远方的山川河流:“师兄,你若真为天下好,就该明白,一个国家的兴衰,不在于谁坐在那个位置上,而在于那个人是否能真正为百姓带来福祉。我虽为女子,却也有一颗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心。我愿意放下这凤冠,也可以退让,但绝对不是现在。”
他自阶下仰望着余西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知道,她的话里有她的坚持,也有她的无奈。他沉默了许久,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感慨:“殿下,你长大了。”
余西:“可师兄你,还如当年一样,纯真良善。”
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,轻撩衣摆,双膝缓缓跪地,恳切地乞求道:“陛下,师父并未真的造反,何苦硬要将他推向绝境?罪臣冒死恳请,望陛下开恩,赐予师父及同门一条活路。”
这一次,余西并未伸出手去将他搀扶起来,而是面色寒冷道:“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他们已有反心,做了和没做,又有何区别?我难道要留着他们将刀架在我脖子上,逼我退位吗?”
余西坐回龙椅,摘下手腕上的红绳,轻声道:“我十岁那年重病,你为我求来了这根红绳,说是可以护我一生安虞,我日日挂在手腕,格外爱惜。直到后来我才知,它不止是一根平安绳。”她举着红绳,问,“师兄,你不擅决断,可今日,在这大殿之上,我偏要你做出选择。”
他看向余西,听她字斟句酌道:“选他们,还是它。你只有一次机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