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去哪了?”
还未等裴知川拐上二楼客房,就被余西拦在了楼梯口。夜晚的凉气将她白皙的鼻尖吹得微微泛红,连带着眼尾也有些红意,就像是刚刚哭过一样。
余西的双眸中头一次闪烁着明显的悲伤,裴知川心中一紧,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,他轻声问道:“怎么哭了?”
他的声音一出口,余西立刻咬了咬唇,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已的情绪。其实回房后,她也不清楚心里为什么会觉得发堵。裴知川护在她身前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,他染笑的眼角,温柔的声音,坚实的手臂,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,肆意侵蚀着她的感官。
十六年不曾流过的眼泪,就那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噼里啪啦往下掉,止都止不住。当时她唯一的想法,就是想亲眼去确认裴知川没有受伤,可当她敲响房门,却无人回应。
她害怕这种忐忑不安的陌生情绪,于是便睡下,这一觉睡得却极不安稳。
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,梦里是漫无边际的黑夜,苍穹之上,白衣女仙匍匐在地,环抱着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男人颤抖着手,一遍遍擦拭仙子眼角的泪痕。仙子抽噎着问:“疼不疼?为什么要替我去死?”
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只是笑,一直笑,直到双手垂地,化为缕缕金光,于她怀中消散。
余西没有说出这个梦,但裴知川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担忧和不安。他大步迈上台阶,轻轻握住她的双肩:“白日受了惊吓,做噩梦了吧。”
两人在楼梯口相视而立,夜风中,余西的裙角与裴知川的长衫轻柔交缠,余西问:“裴知川,你去哪了?”
见小姑娘一脸固执,他如实道:“去和故人叙叙旧,怎么?你担心我?”
“和卿玄吗?”余西侧身让开路口,引着裴知川往上走,“来我房里,我有话问你。”
裴知川见她毫无回避之意,直接向自已的居所行去,心中不禁感到几分无奈。他在余西门前踟蹰片刻,迟疑着说道:“夜色已深,不如移步隔壁,共饮一杯清茶如何?”
“也行。”余西不懂他的房间和自已的有何不同,但还是乖乖照做。
室内的烛光摇曳生姿,略显暗淡,他轻车熟路地步至桌前,沏了一杯清香扑鼻的茶水,递向余西:“风凉,喝点热茶暖暖。”
余西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,顿感腹中暖流涌动,连带着周身寒意也消散了几分,身体无比轻盈。裴知川再次为她斟满了杯中的茶,温言道:“此茶对身体大有裨益,余姑娘不妨多饮几杯。”
暖黄的烛光映衬下,男子低垂的双眉下尽显温柔,她目光抬起,恰与其深邃的眸子相对,心跳乱了一拍,旋即她匆匆垂下头,直言道:“那时,为什么要替我去死?”
裴知川猜到她要问这个,可当看着小姑娘不安分搅动的手指,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忽然卡在喉咙。是啊,他不是曾承诺过,永远不对她有所欺瞒吗?即使她早就忘了一切。
“因为,我在乎你。”裴知川再没有半点掩饰,他盯着余西的神情,可惜的是,她除了疑惑,眼里再无其它情绪。裴知川自嘲地低笑出声,他究竟在奢求什么?
余西不明白,要多么在乎一个人,才会甘愿为她而死。她怎么想的就怎么问出口:“你我相识不过几月,值得吗?”
这次,裴知川只笑而不语,那神情与她梦里的人有一刹那重叠,她使劲眨了下眼睛,胸口涌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感,心脏狂跳不止,仿佛在等待一个跨越时空的答案。
经年以后,余西才恍然回味,那日的悸动,是期待。
终究,裴知川不忍余西暗自苦恼,打破了沉默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余西,有些事,无关时间长短。在乎一个人,不在于相识多久,而在于那个人在你心中占据了怎样的位置。”他略作停顿,目光紧紧锁定她,“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,哪怕赴汤蹈火。无关时间,只是因为,那人是你。”
余西有些不知所措,她急忙道:“裴知川,我不想你死。”
“为何?”裴知川将掌心覆上余西平放在桌面的手背,她想躲,对方却不容她有半分退缩的机会,紧紧拉住她,“为何怕我死?”
余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然后缓缓道:“因为……因为你是好人,死了可惜。”
裴知川想过一万种可能,万万没想到他会被判为‘好人’,他闷笑道:“算了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
余西看他不再追问,也暗暗松了口气,被他包裹着的手一点点回温,狂乱的心跳也逐渐安静下来。没想到他主动道:“除了此事,余姑娘肚子里还有不少疑问吧?裴某愿闻其详。”
既然他开口了,余西也坦诚相告:“阿娘年迈,我打算寻到一处适合居住的地方,让她安定下来。”
“你阿娘不会舍得让你独自去冒险。”
余西:“所以我才来和你说此事,阿娘很信你,如果到时你能帮我劝劝她,她能放心些。这一路凶险,万一再遇到我们无法应对的恶鬼,没人能确保阿娘无事。更何况她已年迈,多有力不从心,总不能让你一直背着她。”
裴知川明了,余西如今能开口,意味着她早就下定决心,于是道:“余姑娘,你同为凡人,前路未卜,偏要继续东行吗?”
“是。”余西回答的果断,“阿娘是阿娘,我是我。我想追寻的东西,不在此处。”
交谈间,两双手紧紧相扣,不曾稍离。裴知川感觉到余西对他的碰触较之先前已不再那么抵触,目光随之一转。她腰际悬挂的短剑精致小巧,剑柄上那朵合欢花的雕工细腻逼真,花蕊处镶嵌着一颗闪耀的粉红灵石,足见打造这把短剑之人的用心。
他自然地松开手,指向那把短剑:“它很漂亮,剑身自带卿兄的仙气,有了它,一般的鬼不敢近你身。”
余西摸上腰间的佩剑,解释道:“师父也是这样说的,这是拜师礼,他说我体弱,不适合修仙,所以送了这把短剑护身。”
“我可以看看吗?”
余西取下短剑递至他手,剑柄入手的瞬间,裴知川手一顿,转而笑道:“是把会护主的好剑。”
“你和师父是旧识?”余西想起初见卿玄时,他言辞间尽显对裴知川的熟悉,加之这些时日,二人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架势,看起来不仅相识,还不太处得来。
裴知川将短剑还给余西,背过手道:“算是很熟悉的陌生人吧。”
余西一愣,他没想到裴知川会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。她追问:“你们之间......”
“余姑娘,天色已晚,明日还要赶路,早些歇息为好。”裴知川打断余西的追问,起身相送。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,他才缓缓坐回桌旁,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。
夜色如墨,星辰点点,裴知川心中却有一丝烦躁。他摊开一直藏在身后紧握的掌心,那上面还残留着被卿玄仙气灼伤的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