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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仍记得在村庄初见裴知川时，那金色的眼眸令他印象深刻。而在余西面前，裴知川展现出的那份温文尔雅，让人难以将他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面阎王联系起来。
事关余西的安危，卿玄登时提起十二分精神，他抽出腰间的佩剑猛然插入地面，剑身涌动出的仙气瞬间炸出一个大坑。
随着尘土逐渐沉降，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白骨堆积的凄凉景象，而在这些白骨之上，静静地躺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的‘尸体’。他们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埃，混合着血水，掩盖住孩子的面容。
面对此景，裴知川和卿玄面面相觑，四周的寂静被远处传来的风声打破，就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，其中一个孩子的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，发出细微的呼救：“救……哥哥。”
与此同时，阎罗殿内，蓝阳翻开那本厚重的生死簿，墨迹斑斑的笔尖在空中悬停，犹豫不决。他的目光凝重地落在簿页之上，那里两个名字在幽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，显得异常诡异：“王一，王九……”
“大人，我们到底去不去勾魂啊？”邬禾耐心不足，催促道。
“你急什么，你俩快来看。”蓝阳招呼黑白无常上前，名册上的名字仍在闪烁，邬禾皱着眉道，“这两人到底是死还是不死啊？”
蓝阳饶有兴味地倒了两杯茶水，端坐于主座，一脸为难道：“不确定，我们再瞧瞧。”
三人悄声围坐于名簿前，突然，一根镌刻人面的竹杖破空而入，直指殿中央的那位男子：“蓝阳，你依旧是这副游手好闲的死相！”
未见其影，先闻其声。蓝阳略微一侧身，巧妙地避开了那根疾刺而来的竹杖。他俯身拾起地上的竹竿，嘴角泛起一丝戏谑的笑意，调侃来人道：“哈，差一点儿就真的打到我了。”实则，蓝阳早已感受到那股来势汹汹的杀意。他狗腿子似的趋前，双手捧着法杖，恭敬地递上，口中谦卑地说道：“请孟婆大人笑纳。”
青颜冷冷剜他一眼，可那嫌弃的神情落在蓝阳眼里，却宛如春水荡漾，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妖娆。他当即红了脸，委屈巴巴道：“小青，你不在的这些日子，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啊！还有主子那事儿，我真的没配错药啊，求您为我做做主啊！”
提及裴知川，青颜当下问白泽：“你信中说，主子只剩一只重瞳眼，此事当真？”
白泽：“当真。”
“难怪。”青颜轻盈地侧身避开蓝阳试图靠近的身体，神色严肃地说道，“倒是没想到他竟甘愿将眼剜给一个凡人。”
蓝阳扑了个空，也不尴尬，他不确定地问：“你的意思是？”
“我的药方没问题，你熬的药也没问题，问题是，这个药方，是针对双眼完好的主子而配的。”青颜扶了扶额头，咬牙切齿道，“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。你们或许不知，以裴知川的修为，他的真气早就与他自身的血肉融为一体，换句话说，他浑身上下都是宝。他的一只眼，便至少承载了他足足五百年的修为。”
青颜移步至蓝阳身前，玉指轻轻触碰他的眼角，唇角上扬，哂笑道：“你这狗眼缺了一只怕是除了更丑些，无伤大雅。可主子不一样。”
这次邬禾听懂了，她接着道：“少了五百年修为，再加之真气被封化为凡人，主子自是抵不住药效，所以他变成了一个失忆的哑巴！”
白泽：“注意措辞。”
“多年过去了，我本以为他已经彻底从那件事情中解脱出来，不曾想，他疯的这么彻底。”青颜喃喃自语，察觉到三人疑惑的眼神，不等他们问及当年，抛出一颗灵丹，对蓝阳道，“给你一息的时间，把主子恢复原样，否则，你也别回来了。”
“好嘛好嘛，小青别气，正好我去看看那厮有没有长进。”蓝阳笑眯了眼，吩咐黑白无常道，“一起走吧，顺便去看看那对要死不死的人究竟有何蹊跷。”
此际，卿玄小心翼翼地将白骨中的两个孩子抱出，放置于地面。两个孩子，一男一女，面容却九成九相似，若非衣着不同，根本做不出区别。
卿玄轻触二人鼻息，旋即用仙气环绕女童，转瞬之间，女童身上唯一的刀伤便愈合如初。
女童慢慢睁开双眼，她胆怯地看向众人，忽然她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，趔趄着爬向不远处的小少年，大哭起来：“哥哥你醒醒啊，小九不要一个人。”
纵使王九如何悲声号哭，紧闭双眼的男孩依旧静止如石。余西看到他身上残余的微弱黄光，也一下子被拂面的风逐散。
那小姑娘受了伤本就虚弱，哭喊这么久，眼看要晕厥过去，却还是嘶哑着嗓音痛哭。她挣扎起身，捡起一旁的石头举过头顶，意图砸向自已的脑袋。
余西离她最近，但她不想出手制止。见王九衣不蔽体，她脱下自已的外衫裹住小姑娘，直指王一道：“你兄长已赴黄泉，而你不是神仙，做不到以命换命。你若撒手人寰，将无人为其送终，无人祭奠其灵，更无人会记得他曾经存活于世。”
听闻余西如此话语，王九泪如雨下，令人同情不已，而余西却似未曾察觉。
“看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了吗？”王九怆然点头，余西接着道：“若非他挺身而出，为你遮挡那些伤害，或许你先命丧黄泉，或许你们二人同赴黄泉，或许侥幸都能生还。但现在的事实是，他已为你承担了那些你本该承受的痛楚，守护了你，令你的生命得以延续。如此，你真的愿意在此丧命，白白浪费他为你赢得的生机吗？
“余西！”陆生实在听不下去了，他拉开余西，挤眼道，“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？”
余西平静回答：“能让她活下去的好话。”
陆生简直无语到极点，可他嘴笨，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，于是求救似的看向裴知川。
谁知裴知川一个眼神都不愿分给他，掰开他抓着余西的手，赞同道：“余姑娘所言在理。生或死只在一念间，日后她将经历的，也许会比此时更加艰难。若这小姑娘不想好好活，没人能救得了她。”
卿玄反驳道：“向生亦或是向死，往往并非是能够自主抉择的。”
“倘若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已掌控，此身岂非空余悲哀？”裴知川直面卿玄冰刺般的目光，沉声道，“天界，尚且没有资格强迫任何生灵去做不愿做的事，这世间，没有人可以主宰他人的生命，即便是阎王，也没有这个权利。”
卿玄沉默地凝视裴知川，后者仍挂着浅淡的笑意，可那笑却不达眼底。
王九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听进心里，她垂眸半晌，蓦地跪在王一身边重重磕了三记响头。她用袖口擦拭哥哥脸上的脏污，然而，那干涸的血迹与泥浆顽固地交融，紧紧粘附在少年的面庞上，任凭她怎样擦拭也难以彻底除去。
团子时刻记着自已是一只普通人看不到的女鬼，她顾虑此刻露面可能会惊扰到那位少女，于是轻盈地飞至溪畔，将手中的帕子蘸水润湿。陆生心领神会，接过那块帕子，递向王九：“擦拭干净后，便为他送行吧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