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倒是不知,清风霁月的司命仙君,何时多了这偷窥的癖好。”裴知川收起银刀,不急不忙地盖紧泛红的琉璃瓶。
他背对着来人,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敞开的衣襟,只是转身时不小心抻到胸口裂开的伤口,痛地他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。
“你伤得很重?坐下,我为你疗伤。”卿玄没有忽略他刚才恰好看到的一幕,这人专注地接血时,搭在膝上的那只手变得几近透明,这分明是肉身魂散的先兆。
他伸出手欲要扶脸色煞白的男人坐下,岂料裴知川摆摆手,一脸地满不在意:“劳卿兄挂心,我这点小伤,无妨。”
卿玄熟知这人脾气倔得很,若他不愿示弱,多说也是徒劳。他目光如水般清澈,收回手淡声开口:“裴知川,你我即便算不得好友,好歹也是相识千年的老熟人,何必在我面前逞强?你做乌鸦的那些年,我什么没见过?”
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血符,没经过裴知川同意就擅自隔着衣物,贴在他胸口处。
符纸刚接触到衣物的刹那,忽地燃起冰蓝色的火焰,随后伴随着卿玄一连串的法诀,迅速化为一道强光钻入裴知川受伤的位置,只剩下缕缕轻烟。
符纸消散后,裴知川感觉刚才还火灼般疼痛的刀口,眨眼间变得冰冰凉凉,犹如泡在一汪寒潭中,带走了所有胀痛。
“转伤符。”在那寒冰似的气息接触到皮肤的瞬间,裴知川就认出了这真气的来源。传说转伤符是仙家必备之技能,用以为同伴承伤,降低同行者的死亡率。
然而顾名思义,这符咒是转伤,而非消掉伤害。
现在他胸口的伤口消失了,卿玄身上虽不会出现同样的伤痕,却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得到他感受到的疼痛,然后用自身的仙气再去蕴养受伤之处。
裴知川难得正眼望向立于枯树丛下,从始至终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的男人,在看到他略微不稳的气息后,唇角一珉道:“多谢卿兄不计前嫌,只是我这一身伤,你怕是不好受吧。”
如果细说他这一身新伤旧病,恐怕得说上个三天三夜不间断。裴知川睁开金瞳,在确认卿玄吸走的伤害不算太严重后,松了口气:“多亏你这人身画出的符咒,效力不敌从前,否则今日,你怕是要死在我前头了。”
裴知川从琉璃瓶中取出一半的血液,犹豫一眼,没了鬼气,他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掰开卿玄的嘴,倒入他口中:“喝吧,算是我对你的回报。”
在触碰到卿玄肌肤的同时,他感受到了来自寒潭深处的刺骨冰凉。
果然,转伤符对他这副肉身的伤害,远重于裴知川所能感知到的痛苦。
“这次是我欠你的,我的血,能医得了你,却医不了自己,多谢。”
卿玄本没想要他回报什么,他不过是怕这乌鸦一死,平添余西心中的惆怅,便想着出手相救。
只是他也没料到看上去好端端的阎王爷,这具身体竟是破败不堪到如此境地,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那刻,疼得他差点晕厥过去,自然没有力气再去阻止喝下裴知川递来的血液。
“裴知川,你的伤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?”卿玄肃然一望,在对上对方只剩了一只的金瞳时,连口中的腥气都更重了几分,“裴知川,你在拿命做赌吗?”
万鬼之王,以一身鬼气融入全身,身上每一寸血肉,都是不可多得的无价之宝。
卿玄擦去滴落在下颌处的血滴,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立即想要以自身真气为他重塑经脉。
可无论他释放出多醇厚的仙气,都无法在裴知川体内停留超过一息,真气在穿透他体内后,立即消散,根本来不及修复。
卿玄:“怎会如此?”
“别费力气了,就算你的真身在此,也救不了我。”裴知川淡然自若地拍拍卿玄的肩膀,“我的时日不多了,至少你得留在她身边,护她此生周全。”
卿玄怎会不懂他的用意,可还是忍不住讥讽道:“裴知川,初识时你信誓旦旦的气势去哪了?我以为你做好了陪她一世的准备,可不曾想到头来,你却嘴上一套,行动一套。”
他咬咬牙,抬眼质问道:“我早就提醒过你,没想好以后,就别来扰乱她的现在,你究竟在想什么!”
“在想什么?”裴知川轻叹转身,瘦削的身躯在此刻显出几分憔悴,“世事难料罢了,我只能尽我所能,不留遗憾。”
卿玄听他的话,忽地笑出声:“不是说不认命吗?”
“自然不能认命,还是那句话,余西和这世间安宁,我都要。”裴知川调整好气息,回头对上卿玄讥笑的眼神,“就凭我这副残破的身躯。”
卿玄闻言,眉头微蹙,他深知裴知川为人正首,否则也不会放任她留在虞析身边数年,但这次他的行为确实令人费解。
卿玄沉思片刻,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那你为何要不惜再次损害自身,去救孙萍萍?你难道不知,她体内那缕魂魄,实则是余东的?”
融魂术是真,但孙萍萍属于余西的魂魄,是假。
那缕魂魄上残留的气息确实很像余西,但魂魄深处隐隐散发着的强劲杀气,是余东独有的阴煞之感。
他相信裴知川就算只剩一只重瞳,也不难看出那缕魂魄出自谁身,但当时向来与他作对的男人,居然站在他这边瞒下了真相,属实让他意外。
“是余东的魂魄又如何?我裴知川做事,向来只问本心。孙萍萍的生死,与魂魄是谁无关。我救她,是因为她的身世牵动着余西的喜哀,而余西,是我活着意义,岂能不尽力而为?”
卿玄听罢,心中滋味难明,他明白裴知川的决定并非轻率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。他轻叹一声,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:“裴知川,你的心意我己明了。只是,你可曾想过,以你如今的状态,恐怕真的活不了太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