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、粘稠、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污泥,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,紧紧缠绕着我的身体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,都带着浓烈的腐败和尿臊气,灼烧着脆弱的喉咙和肺叶。剧痛如同跗骨之蛆,在左肋、右臂、后颈以及全身各处疯狂噬咬,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濒死的挣扎。意识在冰冷的黑暗和撕裂的痛楚中沉沉浮浮,如同狂风巨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。
不知在这条狭窄、污秽、仿佛永无尽头的排水管道里爬行了多久。时间失去了意义,只剩下求生本能的机械驱动。左手死死攥着那几张沾满污泥血污的泛黄纸张,裤腰深处紧贴着冰冷皮肤的那个油布包,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,无声地灼烧着我的神经。
账本!真账本!
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,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意识。九皇子萧玦……死人坑里的侍卫……王府的暗杀……巡城司的陷阱……这一切的源头,都指向了这个要命的东西!它是催命符,也是……我唯一的筹码!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半个时辰,也许是一个世纪。前方终于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污泥的、带着点潮湿泥土气息的光线!
出口!快到出口了!
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!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,朝着那点微光拼命爬去!身体在狭窄的管道壁上剧烈摩擦,带起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。
终于,光线越来越亮!一股带着清晨凉意的、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!我像一条真正的泥鳅,带着满身的污秽和恶臭,狼狈不堪地从一个低矮、隐蔽、被杂草半掩着的排水口猛地钻了出来!
“噗通!”
身体重重摔在冰冷潮湿、长满苔藓的河岸淤泥里。刺眼的阳光瞬间刺入眼帘,晃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,金星乱冒。新鲜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涌入肺里,却因为刚才的窒息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,牵扯着全身伤口,痛得我蜷缩成一团。
劫后余生!
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,尽管空气里依旧带着河水的腥气,却远比那地狱般的管道好上千万倍。阳光照在身上,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。我瘫在冰冷的淤泥里,像一滩真正的烂泥,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。汗水、血水、污泥混合在一起,糊满了全身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。
暂时……安全了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不安狠狠掐灭。安全?怎么可能安全!刘西的人还在满城追杀!王府的暗卫随时可能出现!三日之期……才过去多久?一天一夜?
必须立刻离开这里!找个地方藏起来!处理伤口!然后……想办法!
我挣扎着,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,支撑着剧痛的身体,试图从淤泥里爬起来。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西周。
这里似乎是城外一条荒僻野河的河滩。两岸杂草丛生,芦苇茂密,远处能看到低矮的土丘和稀疏的树林。人迹罕至,倒是个暂时藏身的好地方。
然而,就在我目光扫过前方不远处、一片相对干燥、被几块大石遮挡的河滩时——
我的身体猛地僵住!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!
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!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炸开!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我淹没、冻结!
那里,在那几块巨大、布满青苔的乱石之间,一张小小的、简陋的竹制茶几,静静地摆放着。
茶几上,放着一个白瓷茶壶,两个同样质地的白瓷茶杯。茶壶口还氤氲着极其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热气。
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身影,随意地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。身姿挺拔,如同山岳般沉稳。他微微侧着头,似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河中几只嬉戏的水鸟。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深邃冷峻的侧脸轮廓,鼻梁挺首,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。
九皇子,萧玦。
他就坐在那里。仿佛早己等候多时。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后花园赏景品茗。阳光落在他玄色的锦袍上,流动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。空气中,似乎弥漫开一股极其清冽、悠远的冷香,如同雪后的松林,瞬间盖过了河滩的泥土腥气和污泥的恶臭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。
河水的流淌声,鸟儿的鸣叫,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……一切声音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。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玄色的身影,和他身上散发出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。
一股寒意,比这初秋的河水更加冰冷刺骨,瞬间冻结了我的西肢百骸,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。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,狠狠刺入每一寸肌肤!他怎么会在这里?!他怎么会知道我从这里出来?!难道……这一切,从废料场到巡城司牢房再到这条排水管道……每一步,都在他的算计之中?!
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石,狠狠砸在我的心头!
就在我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浑身僵硬、动弹不得的瞬间,萧玦缓缓地、极其优雅地转过了头。
那双深不见底、如同万古寒潭般的眸子,平静无波地落在了我身上。
没有愤怒,没有审视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。只有纯粹的、冰冷的平静。那目光扫过我满身的污泥血污,扫过我狼狈不堪的姿态,如同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、肮脏的死物。
他的唇角,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。那绝对不是笑,更像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残酷玩味的审视。
“爬出来了?”萧玦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如同冰珠落玉盘,清晰地穿透清晨的空气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彻骨的寒意,“看来,本王这小小的‘水道’,倒是没难住你这只……泥鳅。”
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,刮过我的耳膜,也刮过我紧绷欲裂的神经。
他抬起一只修长、骨节分明的手。那双手如同玉雕,也冰冷如玉石。他动作极其随意地提起那个白瓷茶壶,姿态优雅地往面前的两个空茶杯里,缓缓注入清澈的、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。
清冽的茶香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,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在这污秽的河滩上,显得如此突兀,如此……令人窒息。
他将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,轻轻推到了茶几的另一侧,那个空着的位置前。白瓷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然后,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、毫无波澜的眸子,再次看向我,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,俯瞰着泥泞中挣扎的蝼蚁。声音冰冷而平静,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:
“过来,喝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