醉春风的烛火燃得昏昏沉沉,灯芯爆出几个火星,将满室酒气烘得愈发黏稠。
己近三更,窗外的街市早没了喧闹,只剩下打更人“咚——咚——”的梆子声,慢悠悠地荡过巷弄。
“再来……再来一杯!”
萧璃月趴在桌上,半边脸埋在臂弯里,粗布束带松了半截,露出点乌黑的发丝,说话时舌头打了结,带着浓重的酒气。
她面前的空酒盏倒了一片,白瓷底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
卿朝早喝得瘫在椅上,被身边的姑娘扶着,含混地笑:
“蔺……蔺老弟,不……不能再喝了,再喝……明儿个起不来……”
赵小官人拍着她的背,打了个酒嗝:“回……回吧,我让小厮送你……”
“送什么送?”
萧璃月猛地抬起头,眼尾红得像染了胭脂,眼神却有些发首,她挥开李相迎的手,撑着桌子想站起来,腿一软差点栽下去,被身后的阿福眼疾手快地扶住。
“公子,公子慢着点。”
阿福压低声音,急得额头冒汗,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,指尖触到布料下温热的皮肤,
“公子,三更天了。”
“三更?”
萧璃月眨了眨眼,似乎没反应过来,过了半晌才挥挥手,声音又哑又软,没了方才的少年气,
“都回吧……”她摆着手,像赶苍蝇似的,“谁再留我……我跟谁急……”
卿朝他们本就喝得七荤八素,听她这么说,也纷纷应和着要散场。阿福赶紧扶着萧璃月,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襟,又塞给店家几锭银子,才半扶半搀地将人弄出醉春风。
夜风一吹
萧璃月打了个冷颤,酒意翻涌得更凶,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,搅得她一阵反胃。
阿福早备好了马车,停在巷口的暗影里,见她难受,忙打开车门:
“公子,上车歇歇,咱们这就回宫。”
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轻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车厢里铺着软垫,萧璃月歪倒在角落,头靠着车壁,闭着眼哼哼唧唧。阿福坐在对面,时不时替她掖掖被角,满脸担忧。
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,马车刚转过街角,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忽然钻了进来,混着夜风,像带着钩子似的挠着鼻尖。
是桂花的甜香,还裹着点糯米的暖糯,浓而不腻,正是城西“洛芜轩”的招牌桂花糕。
萧璃月的鼻子动了动,猛地睁开眼,醉意朦胧的眸子里亮了亮:
“停……停车……”
“公子?”
阿福一愣
“快到宫门了,怎的了?”
“买……买那个……”
萧璃月指着车窗外隐约可见的灯火,那是洛芜轩挂在檐下的羊角灯笼,暖黄的光里飘着“洛芜轩”三个字,
“桂花糕……快去……”她说着,胃里又是一阵翻腾,捂着嘴皱起眉
“我……我下去透透气……”
阿福不敢违逆,赶紧让车夫停车。刚打开车门,萧璃月就扶着车辕跳了下去,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踉跄,差点摔倒。
她晃了晃脑袋,只觉得天旋地转,脚下像踩着棉花,扶着马车走了两步,想找个地方站稳,却被夜风一吹,酒意上头,身子一歪就往前扑去。
“唔……”
她撞到一个温热的东西,软中带硬,像是人的背脊。
那人似乎也没料到会突然被撞,身形微顿,刚要回头,就听见身前“哇”的一声——
萧璃月再也忍不住,扶着他的肩,胃里的酒液混着没消化的吃食,一股脑地吐了出来,大半都溅在了对方月白色的长衫下摆上,还沾了些黏糊糊的残渣。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
萧璃月吐完,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轻快了,像卸下了千斤重担,她抹了抹嘴,打了个满足的酒嗝,连头都没抬,含糊地嘟囔了句
“对不住啊……”
就转身摇摇晃晃地往马车走,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,压根没看清被自己吐了一身的人长什么样。
她扒着马车门框,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,往软垫上一倒,没多久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,睡得昏天暗地。
这边阿福捧着刚买的桂花糕跑回来,手里还提着油纸包,热气腾腾的甜香裹着他的脚步。
他跑到马车边,刚要说话,却发现方才萧璃月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,只有地上一方可疑的水渍和呕吐物,夜风里除了桂花香,还飘着点淡淡的酒气。
阿福挠了挠头,左右看了看,街道上空荡荡的,只有灯笼在风里摇晃,连只猫都没有。
他也没多想,赶紧钻进马车,对车夫道:“快!快走!”
马车再次启动,轱辘声渐渐远去,消失在巷子深处。
而在方才被撞的地方,暗影里缓缓站起一个人。月白色的长衫下摆沾着污秽,黏腻地贴在衣料上,散发出难闻的酒馊味。那人缓缓转过身,露出一张清俊却冷得像结了冰的脸——
正是方才在醉春风三楼喝酒的慕容湛。
他垂眸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摆,指尖微微收紧,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方才那股带着酒气的冲撞,还有那声含糊的“对不住”,像根细针,轻轻刺了他一下。
他站在原地,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,首到桂花糕的甜香都被夜风卷走,才缓缓抬手,将沾了污渍的外衫脱了下来,扔在一旁。
露出来的中衣依旧干净,只是他颈侧的肌肤,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点极淡的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