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是后半夜来的。
颜文峰正就着油灯在炕头翻《齐民要术》,忽听得窗纸被风拍得啪啪响。
他掀开窗棂,一股子湿冷的潮气卷着土腥气涌进来——西北方的乌云像泼翻的墨汁,正往这边压,远处的雷声闷得像石磨碾过锅底。
"要下透了。"他把书往炕桌上一扣,抄起蓑衣就往外走。
刚出屋门,豆大的雨点己经砸在青瓦上,溅起半尺高的水沫。
田埂上的岗棚在雨里影影绰绰。
颜文峰踩着泥往前跑,胶鞋陷进泥里拔不出来。
他弯腰拽鞋时,余光瞥见左边的红薯地——新垒的田埂被雨水冲得往下垮,泥水流成了小沟。"小六!"他扯开嗓子喊,"带几个人来加固东头田埂!"
等他深一脚浅一脚绕到西头,雨势己经大得让人睁不开眼。
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突然顿住脚——脚下的泥地软得能陷进半只脚,可往前两步,鞋底触到的却是干燥的土。
灵窖入口。
他蹲下身,手指抠开入口处的杂草。
雨水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淌,可那片巴掌大的地面竟连水痕都没有,像被什么罩子兜住了雨。
"怪事。"他扯下蓑衣顶在头上,摸出火折子。
火星子刚亮,就被雨浇灭,连试三次才点着了随身带的火把。
火光照进窖口,地下传来潮润的土腥气,却没有雨水倒灌的迹象。
颜文峰攀着青石板往下爬。
窖底的泥地本该被雨水泡成烂浆,此刻却泛着湿润的光泽,像刚被晨露打过。
他举起火把往上照,雨丝正穿过窖口的缝隙落进来——可那些雨珠没等触到地面,就化作淡青色的雾气,顺着土粒的纹路钻了进去。
"这......"他喉咙发紧。
空间里的土壤在呼吸,雨水是它的养分。
前几日红薯苗被砸断却更精神,或许不是草木灰的功劳,是这地在"吃"雨水?
他摸出怀里的笔记本,借着火把光匆匆写下:"雨落灵土化青雾,非人力可阻。
或为空间引天地之力,需慎察。"
雨停时天刚放亮。
颜文峰站在窖口,看小翠抱着半袋土豆往窖里搬。"县男,这是后仓的普通种。"小翠抹了把脸上的雨,发梢还滴着水,"真要放进去?"
"放。"颜文峰扯了块油布盖住窖口,"泡够三个时辰再拿出来。"他指了指院角的石磨,"等会你去跟张婶说,就说昨夜我在窖里梦见神农氏,说这土豆得了仙气。"
小翠的眼睛亮起来:"是要让大家信......"
"信则稳。"颜文峰拍了拍她的肩,"去罢。"
集市的喧闹晌午才起来。
颜文峰蹲在土堆旁,看王二牛把泡过的土豆往地上一摆。
那土豆表皮还沾着窖里的湿土,可芽眼处己经冒出米粒大的白芽——要知道普通土豆得在暖房里捂五天才能见芽。
"神了!"李大娘凑过来,手指都不敢碰,"昨儿还蔫巴巴的,今儿就冒芽了?"
"县男说这是神农赐的种!"小翠拔高了声音,"昨夜雷雨天,神仙托梦来着!"
人群嗡地炸开。
刘三石的旱烟杆砸在地上:"我就说县男的地不一般!"王二牛媳妇抱着娃跪下来,额头碰在泥地上:"神农老爷显灵,保我娃吃饱饭!"
日头偏西时,泥地上己经跪了小半圈人。
颜文峰站在老槐树下,看张婶把最后几个土豆分完,嘴角微微抽了抽——他算准了暴雨后百姓正慌着补种,这时候"神种"现世,比十个孙铁嘴都管用。
夜来得格外早。
颜文峰靠在廊下的石墩上,听着更夫敲过三更,正打算回屋,忽然听见院外的竹篱笆"咔"地响了一声。
他抄起门边的木棍,刚跨出两步,就听见"当啷"一声脆响——那是他让刘三石在灵窖周围布的铜铃。
"有贼!"刘三石的大嗓门从西厢房炸出来,火把光"刷"地亮起。
颜文峰顺着铃声往窖边跑,月光里一道黑影正往墙上窜,腰间的罗盘闪着幽光。
"别跑!"颜文峰抡起木棍砸过去,没打着,却惊得那贼一个踉跄,"扑通"栽进旁边的菜畦。
刘三石举着火把冲上来,火光映出贼脸上的黑布,还有他腰间半露的铜牌。
贼挣扎着爬起来,反手甩出一把飞针。
颜文峰侧身避开,那贼己经翻上墙头。
等众人追到墙外,只剩满地踩烂的菜叶,和泥里半枚刻着"玄阴门"的青铜牌。
颜文峰捏着铜牌,指腹蹭过凸起的纹路。
玄阴门?
他没听说过这号江湖门派。
月光照在牌面上,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——看来这灵窖的秘密,终究还是传出去了。
"县男?"刘三石举着火把凑近,"要报官么?"
"不急。"颜文峰把铜牌揣进怀里,抬头望了眼天。
启明星己经冒了头,东边的山梁泛着鱼肚白。
他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笔记本,那里夹着新画的节气历——明儿该把老周头他们叫来,讲讲这新历法怎么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