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早上,辰斯年是被林绾的电话震醒的。
糟了,昨晚忘记报平安了。
辰斯年搓了把脸,连忙坐起身,接通电话:“妈。”
“儿子,昨儿玩得太累了吧?”电话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,林绾应该是在做早饭,“怎么没给妈打电话?”
“嗯……睡得早了。”辰斯年含糊应着,指尖捏了捏眉心。
“行,你没事儿就好。”林绾转而问道,“今天打算去哪儿玩啊?”
“漠河。”
“什么?”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,“那么远?你一个人去?怎么去啊?”
辰斯年把手机拿远些:“己经在火车上了,十点半到。报了旅行社,妈你别担心。”
“好你个先斩后奏!”林绾怪了一句,到底敌不过担忧,又絮叨起漠河的冷与单独出行的不便。
辰斯年半靠在床沿上听着,目光看向车窗——火车好像驶得更深了些,白桦林上覆着一层白霜,空气比昨日更加单薄,连阳光都显得寡淡,失去了昨日的暖意。
辰斯年匆匆安抚了林绾,承诺晚上会给她报平安的,林绾这才让放心的挂了电话。
早晨7点,车厢己经苏醒。
早餐车“咕噜咕噜”碾过过道,乘务员喊着“包子煎饼豆浆油条——”,邻铺旅客开始收拾行李,车厢连接处的洗漱台也排起了长队。
辰斯年洗漱完毕,用润肤乳对抗着干燥到几乎流鼻血的空气。他啃着面包,习惯性地点开抖音,戴上耳机,进入了「东北下大妮儿」的首播间。
屏幕里,是十月的东北农村,地上的霜还没来得及化,土路、柴火垛和墙根的杂草都盖了层薄薄的“白毯子”;镜头扫向远处的田野,收割后的玉米秆戳在地里,更远处的山脉轮廓清晰,山顶的积雪和天上的流云相接,阳光虽明晃晃地泼下来,却不带半分暖意。
忽然一辆颠簸的三轮车“突突”开过,车斗里堆着的白菜叶上,掉落簌簌霜粒。
「东北下大妮儿」正举着手机“扫街”,辰斯年刚进首播间,就听见主播说:“欢迎小哥哥进入首播间!”
辰斯年经常看东北乡村首播,这类主播大多不露脸,镜头永远对准东北农村的大街、院子、村落,或是早市。
他说不清为何对东北农村情有独钟,或许是《乡村爱情》的滤镜,又或许是看着朴素的地方,让他安心。
屏幕上滚动着弹幕,大妮儿笑着与网友互动,但凡有人想看啥,她立马举着手机跑过去,满足大家的要求。
辰斯年随手敲了句:「看看村子、房子。」
“好嘞,C哥!”大妮儿应了声,将镜头转向一排青砖房,“瞅这院子,我大爷家的!前儿年举家搬城里了,这房子也就荒了。”
镜头推近院门,生锈的铁门半掩着,院子的石板路上长满荒草,这座东北院子方方正正,正房三间青砖大瓦房,东侧是间砖砌的仓房,门楣上贴着褪色的“五谷丰登”春联,西侧是块菜地,被齐整的木栅栏围着。院子正中央还放着拖拉机、爬犁等农具……
从外表看,院子不错,只是因为常年不住人所以显得破旧。
辰斯年盯着屏幕里晃动的荒院,随手刷出一个嘉年华。
「东北大妮儿:呀,谢谢C哥的嘉年华!」
自从这个东北大妮儿开播以来,辰斯年一有空就看她首播,时不时刷礼物,己经是这个首播间的常客,所以主播对他有印象。
久而久之,大妮儿也摸准了辰斯年的喜好——原本一天一场的首播,改成了一天两场:早晨7点到9点一场,傍晚5点到7点第二场,刚好掐中辰斯年上下班的时间。
辰斯年上下班通勤三个小时,在地铁里有时也会看她首播。
正如东北大妮儿说的:“北上广的哥哥姐姐们,你们尽管拼杀!”她举着手机晃过东北的蓝天,“大妮儿带你们看田园风光,进了首播间就给你们来场心灵SPA!”
心灵SPA谈不上,辰斯年每天在地铁上点开这个首播间,看看蓝天白云,就当放松了。
「:这样的院子大概多少钱?」
「东北大妮儿:怎么?C哥想买啊?」
「:不买,随便问问。」
「东北大妮儿:东北农村房一般六万到八万就能拿下。要是真有兴趣,我帮您打听打听?要不下期咱出个“东北农村买房”视频?」
「:谢了。」
「东北大妮儿:得嘞!改天就唠唠这事儿!」
正刷着首播,辰斯年的微信弹出消息。他退出抖音切进去,发现被拉进一个「北境之约旅行社—10.1漠河群」。
「漠姐(社长):欢迎两位来到漠河!咱们是两人精品小团,全程由张师傅带队。下车后,张师傅会在出站口接大家!请及时反馈动向哦!」
辰斯年点开群列表:社长漠姐、司机张师傅,还有郝志嘉——
「郝志嘉:好的。」
「:收到。」
时间过得很快,马上就要下车了,列车广播提醒漠河低温:“各位旅客请注意,室外温度极低,请及时增添衣物。”
辰斯年听话的从行李箱抽出羽绒服裹上。
十点半,列车准时停靠漠河站,迎接他的是一场冷雨。
车门一开,刺骨的寒意裹着细雨吹过来,像碎冰碴子似的往他脖子里钻——不是南方那种黏腻的湿冷,而是来自极北之地的“寒刃”,浇得他骨头缝发紧。
辰斯年狠狠打了个哆嗦,裹了裹羽绒服,推着行李箱跟着人流往出站口走。
出站口挤满了旅客,防水顶棚被雨砸得“噼啪”响。他踮起脚,在攒动的人头和雾蒙蒙的水气中,搜寻“穿黑色皮夹克的张师傅”。
人太多,辰斯年从头晃到尾也没看见,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。
就在此时,他的手腕猛地一沉,行李箱拉杆被人稳稳握住。
辰斯年诧异转身,冷雨中,一个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。
那人穿着被雨水淋湿的黑色冲锋衣,水珠沿着帽檐划过他硬朗的脸颊。帽檐下,那双熟悉的、此刻却带着一丝湿气的眼睛,正灼灼地看着他!
“辰斯年,”蒋执镜低沉的嗓音穿透嘈杂的雨声和鼎沸的人声,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辰斯年的心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小得意,“我说过,我们很快会见面的。”
轰——!
世界瞬间失声!
鼎沸的人声、噼啪的雨声、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声……一切声音如潮水褪去,只剩下辰斯年胸腔里那一声震耳欲聋的、漏跳的心跳声!
辰斯年僵在原地,想开口问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。
只能任凭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着拉杆,指尖的温度透过湿冷的布料,烙印般烫在他手背上。
他被动地被蒋执镜牵引着,走进更深的雨幕里。
冷雨正顺着他的上衣拉链往里钻,带来刺骨的寒冷,却怎么也浇不灭辰斯年胸腔里那团腾起的、越烧越旺的热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