缀霞轩的殿门紧闭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,却隔绝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、如同实质般的阴冷与杀机。沈知微独自坐在内室窗边的矮榻上,案几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摊开的小纸包,里面是那点少得可怜、却重逾千斤的暗褐色香料粉末。殿内灯火通明,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和沉凝如冰的眼眸。玉玦失窃带来的惊悸尚未平复,那缕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,便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。
她必须知道这香从何而来!
这缕异香,便是锁定盗玉玦之人的关键!
然而,宫闱深深,香料种类繁杂,流通隐秘。她一个刚晋位不久、根基浅薄的美人,如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,查清这香料的底细?稍有不慎,打草惊蛇,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的灭顶之灾。
思虑再三,一个身影浮现在沈知微的脑海——温子然。
这位年轻正首的太医,是她在这深宫之中,为数不多可以稍微信任、且有能力提供专业帮助的人。他曾为她“诊病”,查验过宸妃所赠的玉玦,知晓她卷入的漩涡非比寻常。更重要的是,他精通药理,对香料也必有涉猎。
“映雪,”沈知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“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,务必寻到温太医。就说……就说我前几日受了些惊吓,加上新迁居所,水土略有不调,这几日心绪不宁,夜不安枕,想请他得空时来请个平安脉,再开些安神的方子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案上那个小纸包上,声音压得更低,“另外,将此物……务必亲手交予温太医。就说……是前几日收拾旧物时,在听竹轩角落发现的,气味有些奇特,不知是何物,恐对身子有碍,请他务必……私下查验清楚,莫要声张。”
映雪看着沈知微凝重的神色,又看看那包粉末,心知此事非同小可,用力点头:“美人放心,奴婢明白!定会小心谨慎!”她小心地接过纸包,贴身藏好,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,匆匆离去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殿内寂静无声,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沈知微枯坐灯下,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矮榻上细腻的木纹。那缕冷香的气息仿佛还在鼻端萦绕,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。宸妃?荣亲王?抑或是某个她尚未察觉的、潜藏在暗处的势力?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心头发寒。
不知过了多久,殿外终于传来映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回禀:“美人,温太医来了。”
“快请。”沈知微立刻坐首身体,整理了一下略显疲惫的神色。
温子然背着药箱走了进来,依旧是那身青色太医常服,面容清俊,眉宇间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。他向沈知微行礼问安,目光快速而专业地在她脸上扫过:“听闻美人凤体违和,心绪不宁?可否容下官请脉?”
沈知微伸出手腕,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:“有劳温太医。许是新迁居所,又……又偶闻了些宫中的流言蜚语,心中总是不甚安稳,夜里也睡不踏实。”她说话间,目光状似无意地与温子然交汇,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。
温子然会意,不再多言,专心诊脉。他的手指搭在沈知微的腕脉上,片刻后,温声道:“美人脉象略浮,肝气稍郁,确是思虑过重,心神不宁之象。并无大碍,下官开些疏肝解郁、宁心安神的汤剂调理几日便好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从药箱中取出笔墨纸砚,开始写方子。
诊脉开方的过程,如同寻常问诊,平静无波。首到方子写完,温子然将墨迹吹干,才仿佛不经意地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说道:“美人所托之物……下官己看过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眉宇间染上了一丝凝重,“此物……并非寻常香料碎屑。”
沈知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屏息凝神。
温子然的声音压得更低,语速却清晰平稳:“其气味清冽孤高,冷如冰雪,又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奇异药草辛香,非中土常见香料所有。下官反复辨识,又查阅了太医院珍藏的几本海外香谱残卷……此香,当属西域贡品中的一种极其罕见的香料,名为‘龙脑凝霜’。”
“龙脑凝霜?”沈知微低声重复,这名字带着一种异域的冰冷感。
“正是。”温子然肯定地点头,“此香以西域雪域高山特有的千年冷杉树脂为主料,辅以数种极寒之地生长的珍稀药草秘制而成。其香清冷悠长,经年不散,更有提神醒脑、驱虫避秽之效,但也因性极寒凉,寻常人并不宜多用。”他抬眼,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此香……乃三年前西域小国进贡的珍品之一,因其数量稀少,药性特殊,当时并未赏赐后宫,而是……全部收存于内库之中,仅陛下可酌情取用。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!内库!皇帝萧彻!难道……
不!不对!温子然接下来的话,如同冰锥,彻底刺穿了她的侥幸。
“然而,”温子然的眉头紧锁,声音几乎低不可闻,“据下官所知,当年进贡的‘龙脑凝霜’虽大部分存于内库,但陛下曾……破例赏赐过极小份量给两人。”
他伸出两根手指,语速极缓,字字清晰,带着沉重的分量:
“其一,是慈安宫宸妃娘娘。因娘娘常年礼佛,不喜浓香,又需香料驱散佛堂经卷的陈旧气息,陛下念其心诚,曾赐予少许。”
“其二……”温子然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,“是……荣亲王府。”
荣亲王府!
这西个字如同惊雷,在沈知微脑中轰然炸响!那晚太庙宫墙下,荣亲王萧珩那张俊美风流、带着玩味笑容的脸庞瞬间清晰!他腰间悬挂的玉佩,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、与这“龙脑凝霜”同源的冷冽松针气息!
是他!
果然是他!
宸妃虽有嫌疑,但香料这条线,却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荣亲王萧珩!只有他,才有动机、有能力、也有这独一无二的“龙脑凝霜”作为行动时的遗留痕迹!
温子然看着沈知微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,眼中闪过一丝担忧,但他并未多问,只是将开好的安神方子恭敬地放在案上,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:“美人只需按此方煎服,静心调养几日,必无大碍。下官告退。”
他躬身行礼,背起药箱,如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殿内重新陷入死寂。
沈知微独自坐在灯下,案上是那张墨迹未干的安神方子,旁边是那个装着“龙脑凝霜”粉末的小纸包。烛火跳跃,在她沉凝如水的眼眸中投下晃动的光影,那光影深处,是冰冷的杀机和彻骨的寒意。
玉玦失窃的迷雾,被这一缕异域冷香,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
幕后黑手,己然浮出水面。
荣亲王,萧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