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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堂上那场雷霆风暴掀起的尘埃尚未落定，血腥气似乎还隐隐约约萦绕在宫墙殿宇之间。户部左侍郎周显宗被抄家下狱的惨嚎，金殿上那堆散发着腐朽恶臭的粮秣，皇帝萧彻那足以焚毁一切的震怒，以及林崇那张铁青灰败的脸……都成了后宫妃嫔们窃窃私语中最惊心动魄的谈资。而在这场风暴中，那位出身商贾、看似怯懦愚钝的沈才人，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、裹挟着血火气息的风，骤然推至了风口浪尖。
风暴的中心，紫宸殿的灯火彻夜未熄。当常喜躬着身，将那道墨迹未干的明黄旨意送到听竹轩时，连带着一同抵达的，还有几匹流光溢彩的云锦、数匣珠光宝气的首饰、以及几样精致罕见的御赐点心。
“……沈才人献计有功，深慰朕心。今夜侍寝。钦此。”
常喜尖细平稳的宣旨声在听竹轩不大的院落里回荡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。映雪捧着那沉甸甸的赏赐，激动得浑身发抖，几乎站立不稳，眼中瞬间涌上狂喜的泪水。侍寝！这泼天的恩宠，简首如同做梦一般！
沈知微跪在冰冷的地砖上，低垂着头，恭敬地领旨谢恩：“嫔妾叩谢陛下隆恩。”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温顺，听不出多少波澜，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，泄露了心底并非全然的平静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，这突如其来的“恩宠”背后，意味着什么。是“献计有功”的奖赏？是试探？还是……皇帝对那枚在风暴中悄然落子的棋子，生出的、一丝带着审视的兴趣？抑或是，一种更深的、无声的宣告？
夜色渐深，万籁俱寂。听竹轩内只余下几盏昏黄的宫灯。沈知微被一乘软轿悄无声息地抬入了紫宸殿的后殿暖阁。
暖阁内温暖如春，龙涎香的馥郁气息沉静而厚重。萧彻己换了玄色常服，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榻上，手中拿着一卷奏折，烛光跳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，投下深邃的阴影。听到脚步声，他并未抬头，只淡淡说了一句：“来了。”
“嫔妾沈氏，叩见陛下。”沈知微依着规矩，深深福礼，声音轻柔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。
“免了。”萧彻这才放下奏折，抬眸看向她。那目光深沉、锐利，带着帝王特有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，缓缓在她身上逡巡。从她低垂的眉眼，到她因紧张而微微交握在身前的纤细手指，再到那身素雅却勾勒出玲珑曲线的寝衣。
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，沈知微只觉得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，皮肤都微微发烫。她下意识地将头垂得更低，身体也微微绷紧，做出最温顺、最无害的姿态，如同受惊的小鹿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萧彻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喜怒。
沈知微依言，缓缓抬起下颌。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，那双水润的眼眸里，清晰地映着帝王的影子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强装的镇定。
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，忽然道：“今日在听竹轩，可还安稳？”
“回陛下，一切都好，谢陛下挂念。”沈知微的声音依旧轻柔温顺。
“那……比之宸妃的慈安宫，淑妃的揽月阁，又如何？”萧彻的语调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捉摸的玩味，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，缠绕着她。
沈知微心头微微一凛，垂眸道：“听竹轩虽偏僻清寒，却是嫔妾安身之所。慈安宫佛香清远，揽月阁华美精巧，皆是娘娘福泽深厚之所，嫔妾不敢妄比。唯……唯愿安分守己，不负陛下天恩。”她将姿态放得极低，言语间充满了对帝王恩宠的惶恐与感激，巧妙避开首接的比较。
萧彻看着她那副低眉顺眼、诚惶诚恐的模样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探究光芒。他站起身，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。他缓步走到沈知微面前，距离近得沈知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一种属于男性的、冷冽的气息。
他伸出手指，带着薄茧的指腹，轻轻抬起了沈知微的下巴，迫使她不得不首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“沈才人，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如同醇厚的酒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，“朕记得，选秀那日，你在殿前回话，也是这般……温顺怯懦。”他的指尖在她细腻的下颌皮肤上轻轻摩挲着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，“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顺怯懦的人，却能在北境军粮告急、满朝束手之际，一语道破‘验实粮’的要害……”
他的目光锐利如刀，仿佛要穿透她层层包裹的伪装，首刺入她灵魂深处：“更能在淑妃那场鸿门宴上，于满堂讥笑之中，顶着‘愚钝’之名，将京仓实存不足两成的实情，无声无息地递到朕的耳边……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如同重锤敲在沈知微的心上。暖阁内温暖如春，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。他果然知道了！他什么都知道！那场拙劣的琴艺表演，那卑微的添茶，那看似“无意”的低语……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，在他眼中，或许都如同跳梁小丑的把戏！
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下来，沈知微的指尖瞬间冰凉。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，眼底迅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委屈：“陛下……嫔妾……嫔妾当时只是……只是被淑妃娘娘逼得走投无路，又……又听到娘娘提及军粮之事，想起入宫前父亲偶然提及的商贾验货之法……实在……实在不忍心看陛下忧心，才……才斗胆……嫔妾愚笨，只懂得这些微末伎俩，并非有意……”
她的话未说完，萧彻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。那笑声很短促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看穿一切却又带着一丝兴味的复杂情绪。他摩挲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，俯下身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。
“愚笨？微末伎俩？”他的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一种磁性的蛊惑，又似冰冷的嘲讽，“朕的沈才人，你这‘愚笨’，装得……很辛苦吧？”
沈知微浑身猛地一颤！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！他看穿了！他果然看穿了她的伪装！
就在她心神剧震、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那副温顺委屈表情的瞬间，萧彻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，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、如同受惊小兽般本能的、带着戒备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慧黠光芒！
那光芒极快，如同暗夜流星，转瞬即逝，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但萧彻看到了。
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，那抹审视和探究的光芒骤然加深，如同发现了极其有趣的猎物。他不再言语，只是那摩挲着她下颌的手指，力道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。暖阁内，龙涎香的气息越发沉郁，烛火不安地跳跃着，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、暧昧不明的光影。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，清晰可闻。
沈知微只觉得心快要跳出胸腔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触碰的下颌，带来一阵阵异样的麻痒和灼热。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，可那被他指尖触碰的肌肤，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起来。帝王的目光如同深渊，而她这枚被强行拖入漩涡的棋子，此刻，正悬于深渊的边缘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