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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裹着碱味漫进砖窑时，矢野正用搪瓷缸煮麦粒。林远数着春丫新刻的记号——第二十西道刻痕歪在砖缝里，像道未愈合的伤疤。赵队长用刺刀撬开冻土块，刀尖突然顿住：“听！地下有‘咯咯’声。”三人趴在冰面上，听见冰层下传来金属摩擦声，像无数把剪刀在绞铁丝。
“是鬼子的‘冰下雷’！”矢野扔了放大镜，抓起桌上的齿轮图纸，“上个月在仓库偷的文件说，他们在河谷埋了带温控引信的地雷，冰面融化就会爆炸。”他指着图纸上的钢爪结构，“这玩意儿锚在河床下，炸起来能把十里冰面掀上天。”春丫突然把耳朵贴地：“声音往上游移了，像是有人在拖雷线！”
队伍摸进河谷时，雾浓得能拧出水。林远踩着矢野撒的石灰粉往前走，突然踢到个半埋的铁盒——盒盖焊着温度计，水银柱正往红线爬。赵队长用大刀撬盒盖，却听见“咔嗒”声从河底传来。矢野猛地把两人推开：“快跑！引信受潮短路了！”三人滚到芦苇丛里时，身后的冰面炸开碗口大的洞，黑水卷着碎冰碴子喷上半空。
“得拆引信！”矢野撕开急救包，拿出从日军医务室偷的手术钳，“温控装置靠水银导电，只要切断连接线......”话没说完，春丫突然指着上游：“看！冰面上漂着人！”雾中浮出个黑影，棉袄上结着冰壳，手里攥着截冒火花的电线。林远蹚进冰水拽人，发现是个断了左臂的老猎户，冻僵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鬼子......在炸......抗联密道......”
老猎户的乌拉鞋里塞着油纸，包着半张密道图。赵队长借着火石光辨认：“这是阿山他们挖的运粮道，从砖窑通到鹰嘴峰。”图上红笔画着三个叉，分别标着“冰雷区”“融雪器”“毒气闸”。矢野摸着图上的“融雪器”标记：“那是日军新造的蒸汽装置，往冰面喷热水催融，雷区就会提前爆炸。”
未时三刻，蒸汽声从下游传来。林远爬上歪脖子树，看见三辆日军装甲车碾着冰面开过来，车头的喷管正往冰面吐白雾。冰面下的“咯咯”声突然密集起来，像无数毒蛇在破冰。赵队长把导火索缠在箭杆上：“春丫，你带老猎户去砖窑；林远，跟俺去炸融雪器！”矢野往帆布包里塞雷管：“俺去拆冰雷引信，这玩意儿的构造跟俺爹修过的火车头锅炉有点像。”
林远跟着赵队长摸进装甲车队列，听见驾驶舱里传来说笑声。赵队长搭箭瞄准喷管阀门，弓弦响时，导火索插进了蒸汽口。装甲车猛地颠簸起来，日军士兵跳下车时，看见冰面正冒出蓝莹莹的火苗——那是导火索在冰下燃烧的火星。林远突然想起阿山说过的“冰下点火”：“用硫磺粉拌煤油，能在水里烧穿冰层！”
爆炸声从河心传来。矢野趴在冰窟边，用老虎钳剪断最后一根连接线，突然看见水下漂着个铁皮盒——盒面焊着樱花徽章，正是老猎户说的“毒气闸控制器”。他潜水捞盒时，手背擦到冰棱，血珠混着煤油滴进水里，突然把水下的雷线照得通红——原来雷线上缠着磷粉，遇血就会发光。
“快上来！磷粉遇热会爆！”赵队长拽住矢野时，冰面突然裂开蛛网纹。三人滚到岸上的瞬间，整个河谷像被劈开——冰层炸成碎块冲天而起，一块带着樱花徽章的铁皮砸进歪脖子树，树干渗出的树汁瞬间结冰，在断口处凝成血色冰晶。
黄昏时，队伍在密道口汇合。春丫扶着老猎户，手里举着截齿轮：“在密道里捡到的，跟图纸上的融雪器零件一样。”矢野擦着齿轮上的冻油：“这是德国造的精密件，鬼子把军工厂的设备拆了装在这里。”赵队长摸着密道壁的爪痕：“阿山他们挖这道时，用手抠碎了三层冻土，指甲都嵌进了冰缝里......”
地道深处传来滴水声。林远用火石照亮，看见洞壁刻着歪扭的字：“1937.12.15 王二小送粮至此 冻死前啃了半块冻土豆”。春丫突然蹲下，从冰缝里抠出粒发黑的土豆芽：“俺娘说过，冻土里的芽最耐活，就像俺们抗联的人。”矢野把土豆芽放进玻璃瓶，瓶底沉着他从冰雷里取出的水银——在火光下滚来滚去，像颗不肯凝固的泪。
后半夜，日军的探照灯扫过河谷。林远趴在密道口，看见装甲车正在冰面碾出深沟，士兵们往沟里倒着青灰色的粉末。赵队长用刺刀沾了粉末闻：“是氰化物，他们要毒死密道里的人！”矢野突然指着冰面裂缝：“看！粉末遇水冒黄烟，跟俺在731实验室见过的‘寒蝉毒’一个样。”
春丫突然拽住林远的袖子：“听！密道里有动静！”黑暗中传来铁链拖地声，接着是个嘶哑的声音：“是赵队长吗？俺是鹰嘴峰的老北风......”众人砸开冰门，看见十几个冻僵的民夫挤在角落，每人脚踝都锁着铁链，链头上焊着“731”的标记。老北风举起断指：“鬼子让俺们在密道里埋炸药，说要把抗联和冻土一起炸上天......”
矢野用酒精喷灯烤铁链，突然发现链环内侧刻着字：“李狗剩 民国二十六年被抓劳工”。春丫摸着刻痕，眼泪滴在冰上：“俺爹当年被抓去修炮楼，铁链子上也有这样的字。”林远撬开最后一副脚镣时，听见地道深处传来“嘶嘶”声——是日军埋下的定时炸弹，引信正顺着冰缝往下滴硫酸。
“快撤！还有三分钟！”赵队长背起伤员往洞口跑，林远突然看见石壁凹处有个布包。打开看见半本《论持久战》，书页间夹着张糖纸，糖纸里包着粒向日葵种子，芽尖己经顶破了种皮。春丫把种子按进冰缝：“阿山说过，种子在哪儿发芽，哪儿就是家。”话音未落，洞顶的冰棱开始往下掉，带着硫磺味的浓烟从地道深处涌来。
跑出密道时，第一颗晨星刚露头。众人回头看，只见河谷的冰面鼓起大包，像块被煮沸的牛皮。赵队长突然举起大刀：“都把耳朵堵上！”刀光落下的瞬间，冰下传来沉闷的爆响，不是炸药的轰鸣，而是无数冰棱断裂的“咔嚓”声，像冬天第一场大雪压断枯枝的声音。
矢野摊开手掌，掌心躺着从冰雷引信上拆下的弹簧：“这玩意儿本来该让地雷在春天爆炸，现在被俺调成了反方向——等下次降温结冰，鬼子的装甲车开上去就会触发。”他说话时，弹簧突然弹了下，掉进春丫捧着的陶盆里——盆里刚埋下从密道捡的向日葵种子，泥土上还沾着没化完的氰化物粉末。
窑洞里，老猎户用树枝在地上画地图：“鬼子在鹰嘴峰修了‘死亡中转站’，用火车往731运活人。”他指着地图上的铁路线，“每节车厢底下都焊着铁笼子，人就跟牲口似的关在里面。”林远想起密道里的铁链，突然问：“那些铁笼子，是不是也刻着人名？”老猎户点点头，脸上的伤疤在油灯下抽搐：“俺亲眼看见佐藤把人扔进笼子，还说‘这一批的血型适合做菌苗’......”
天亮时，林远去河边打水。冰面上的爆炸坑结了新冰，冰下冻着半截日军制服，肩章上的樱花被冰水浸得发白。他突然看见冰缝里插着根草茎，嫩尖穿透冰层，上面凝着颗露珠——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，像谁不小心打碎的玻璃罐，把731实验室的毒菌光谱，全封进了这滴水里。
窑洞里，矢野正在改装雷管。他把生石灰粉倒进雷管壳，对着春丫笑：“以后咱埋雷，就撒这玩意儿，鬼子踩上去不仅炸得粉身碎骨，连尸首都得被碱化了喂地蛆。”赵队长用刺刀削着向日葵苗的土坨：“等仗打完，咱就用这法子把河谷翻个遍，把鬼子埋的毒都给中和了，种上文书留下的种子——花盘朝着太阳时，铁笼子里的冤魂也就安息了。”
春丫突然指着窗外：“看！冰面上有光！”众人跑出窑洞，只见昨夜爆炸的冰坑正泛着幽蓝荧光，不是磷火，而是无数冰晶在晨光里折射的光。林远想起矢野说的“温控引信”，突然明白——这不是死亡的预兆，是冻土在春天来临前，用冰裂的方式，给埋在地下的种子，炸出了透气的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