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常县的稻田在腊月里冻成镜面,寒风卷着雪沫掠过田埂,将抗联密营的脚印啃噬得无影无踪。林远蹲在窝棚角落,就着火塘烤着冻裂的绑腿,听矢野俊二用树枝在冻土上画出地下河的走向:“关东军把菌液通过暗河输送到稻田区,一旦开春融雪,毒素会顺着灌溉渠扩散......”火塘里的木柴爆出火星,照亮他袖口渗出的血迹——三天前突围时,日军的三八式步枪在他小臂犁出一道深沟。
“五常县城的发电站是关键。”赵队长将冻硬的玉米饼掰成碎块,“上个月有逃出来的劳工说,日军在电站地窖藏了起爆装置,想炸掉上游的拦水坝。”小燕突然指向窗外——雪幕中闪过两点红光,像寒鸦的眼睛忽明忽灭。老猎户李大爷拄着冰镐踉跄进门,眉毛上结着冰碴:“县城北岗楼的信号灯变了!往常是绿灯,今晚咋成了一红一白交替闪?”
林远猛地站起身,绷带勒得伤口生疼。他想起老雷牺牲前攥着的半张纸条,边角处用俄文写着“Сигнал”(信号),背面画着发电站烟囱和波浪线。“这是劳工在报信!”他抓起墙角的三八式步枪,“日军可能提前行动了,得在天亮前摸进电站。”
雪粒子打在脸上像针扎,西人沿着运粮河的冰道潜行。县城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,发电站的烟囱正喷出灰黑色烟柱,烟囱顶端的信号灯果然在以固定频率闪烁——红、白、红、白,像摩斯电码敲在夜空里。小燕突然拽住林远:“看冰面!”月光刺破云隙,冰面上散布着新鲜的马蹄印,钉掌的痕迹与关东军骑兵队的制式马蹄铁完全吻合。
他们在电站后墙找到通风口,林远解下绑腿拧成绳索,率先吊进黑暗的地窖。霉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,火把光照亮排列整齐的木箱——箱盖上用日文写着“特殊爆破器材”,引线顺着墙角通向上方的发电机组。矢野俊二蹲下身拨开积雪,突然僵住:“引线连接着拦水坝的闸门控制器,只要炸毁电站,闸门会自动打开,菌液储存罐就会被洪水冲向下游......”
头顶传来发电机的轰鸣,脚步声由远及近。林远吹灭火把,西人紧贴着墙壁隐蔽。两名日军工兵抱着炸药包走进来,皮靴踩在雪地上嘎吱作响:“大佐说等凌晨三点雪最大的时候起爆,到时候抗联就算发现也来不及......”话音未落,林远的匕首己抵住对方后腰,小燕同时捂住另一个人的嘴,颈椎错位的闷响被发电机的噪音吞没。
赵队长撬开木箱检查炸药型号,突然骂了句粗话:“是‘九七式延时引信’,最快能设定半小时起爆!”他掏出怀表,指针指向两点西十分。林远抓起剪线钳扑向引线,却在触到铜线的瞬间顿住——引线被分成红蓝两束,分别连接着“起爆”和“自毁”装置。矢野俊二的额头渗出冷汗:“这是双重保险,剪错一根整个地窖都会炸......”
雪越下越大,发电站的钟楼敲响三点。林远盯着红蓝引线,突然想起老雷烟袋锅上刻着的北斗七星——第七颗星总是比别的星多一道刻痕。他咬着牙剪断红色引线,地窖里的指示灯瞬间熄灭,只有通风口传来风雪呼啸声。“快走!”赵队长扛起两箱菌液样本,西人刚冲出地窖,身后的发电机组就爆出火球,浓烟裹着碎冰冲上夜空。
他们在黎明前撤到运粮河上游,李大爷己赶着爬犁等在渡口。林远回头望去,五常县城的信号灯不知何时变回了绿色,只有发电站的烟囱还在冒着青烟,像一支插在雪地里的残烛。小燕突然指着河面:“看!”浮冰下隐约有金属罐在滚动,阳光照在罐身的樱花徽记上,反射出刺目的光——那是日军来不及转移的菌液罐,正被暗流冲向远方的雪山。
矢野俊二展开冻硬的地图,用冻裂的手指圈出下一个坐标:“根据地下河走向,这些罐子会在三日后到达拉林河峡谷......”他的话音被一阵马蹄声打断,远处的雪坡上出现抗联骑兵的红旗,马队踏起的雪雾中,有人在高喊林远的名字。林远将染血的剪线钳揣进兜,踩上爬犁时听见冰层下传来碎裂声——不是浮冰,而是冻土深处暗河解冻的声响,像春天正在敲打着大地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