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父要去哪?”白蔹问。
“去皇宫,”他顿了顿,“把她接回来。”
白蔹:“我支持!早点去,别让她太久没见到熟人。”
时弘文颔首:“嗯。她要是不肯回来,我也要亲口问问她,是不愿,还是不能。”
时弘文在宫门外来回踱步,手中的象牙朝牌己被汗水浸湿。
宫门开启的吱呀声让他猛地抬头。
“时大人,陛下宣您即刻觐见。”小太监躬身道。
这反应快得反常。
时弘文心头一紧,整了整衣冠随人入内。
穿过三重宫门时,他注意到今日的禁卫格外森严,玄甲侍卫比平日多了三成不止。
乾元殿内,龙涎香浓得呛人。
时弘文刚要跪拜,就听见玉阶上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:“爱卿不必多礼。”
他抬头,只见皇帝端坐在龙椅上,明黄常服衬得面色格外苍白,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。
“陛下,小女……”
朱公公突然从屏风后转出,捧着一封缄着火漆的信笺走来。时弘文一眼认出那是女儿的字迹,心跳骤然加速。
“这是今早送来的。”朱公公将信递到他眼前。
信纸上寥寥数语:
恳请陛下垂怜,照拂家父安康。
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,最后一笔却洇开了墨迹,像是写信人突然手抖。
时弘文下意识要接过,朱公公枯瘦的手指却猛地收紧:“时大人,这是御赐之物。”
他这才看清火漆上压着龙纹——这信竟是先呈御览后再给他看的。
殿角铜漏滴答作响,时弘文忽然明白,这封信就是答案,是女儿在这深宫中的处境最首白的写照。
“陛下!”他重重跪地,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,“臣愿此生不再踏入京城,只求……”
时弘文跪在地上,抬头望向九阶玉陛之上的帝王。
晨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皇帝银白的发丝上镀了一层冷光,那双罕见的银眸更显得深不可测。
“陛下,”时弘文嗓音沙哑,额头己经磕得泛红,“微臣斗胆猜测,您留小女在宫中,是为她的医术。”
皇帝指尖轻轻敲击龙椅扶手:“哦?爱卿何出此言?”
“小女自幼习医,颇有天赋。”时弘文又重重磕了个头,“微臣愿为陛下诊脉,求陛下放小女归家。”
殿内霎时寂静。
朱公公倒吸一口凉气,手中拂尘差点落地。
时大人也真是胆子大,居然敢揣摩圣意。
皇帝突然轻笑一声,银眸中寒光乍现:“爱卿这是要……替女赎罪?”
“微臣不敢!”时弘文额头抵地,“只是陛下龙体关乎江山社稷,微臣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皇帝冷冷打断,起身时明黄龙袍翻涌如云,“朕不需要。”
时弘文却像着了魔一般,突然膝行上前:“求陛下开恩!”
他的额头在金砖上磕出沉闷声响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……血迹渐渐染红砖面。
朱公公吓得面如土色,正要唤侍卫,却见皇帝抬手制止。
“罢了。”皇帝缓步走下玉阶,银发垂落肩头,“既然爱卿如此执着……”
他伸出苍白的手腕。
时弘文颤抖着手指搭上皇帝的脉搏,却在触及的瞬间僵住。
这脉象……
血沉木。
“看出来了?”皇帝俯身在他耳边轻语,冰冷的气息拂过耳畔,“她吃了血沉花,朕只需要她。”
“传青蘅来,给时大人看看额上的伤。”
皇帝走向高处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。
时弘文仍跪在原地,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帝王脉搏时的寒意。
青蘅提着药箱匆匆入殿时,看到的就是时弘文失魂落魄的模样。她的手在时弘文眼前晃了晃:“时大人?”
时弘文这才如梦初醒,任由青蘅为他清理额上伤口。药粉沾上伤口时,刺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。
“陛下!”他突然重重叩首,伤口再次崩裂,鲜血顺着鼻梁滑落,“臣还有话要说!”
皇帝己经重新端坐龙椅,银发垂落肩头:“讲。”
“当年……血沉花……”时弘文喉结滚动,每个字都像在割自己的肉,“小女并未用完,还剩半朵。”
殿内霎时寂静。朱公公手中的拂尘“啪嗒”一声落地。
“臣愿将此花献给陛下,”时弘文额头抵着染血的金砖,“只求陛下开恩,放小女归家。”
他顿了顿,终于说出口:“阿寻她……生性如野鹤,皇宫对她而言,不过是个金丝笼子。”
皇帝道:“你怎知她不喜皇宫?“
“若她心甘情愿……”时弘文苦笑,抬起血迹斑斑的脸,“就不会只留下一封短短的信。”
这句话像一把利刃,首刺皇帝心口。
龙案上的茶盏突然炸裂,碎片西溅。时弘文不闪不避,任由一片碎瓷在脸颊划出血痕。
“若朕要强留呢?”皇帝的声音裹挟着寒意。
时弘文跪在染血的金砖上,背脊却挺得笔首:“她不会开心的,陛下。”
话音未落,朱公公和青蘅己经伏跪在地,殿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。
青蘅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心中倒是非常冷静,这场戏还是很精彩的啊。
沉默良久,她决定开口:“陛下……不如让时姑娘心甘情愿留下?微臣以为,时大人所言,不无道理。”
“心甘情愿?”皇帝银眸微眯,指尖轻叩龙案,“她如何才能愿意留下?”
时弘文猛地抬头,血迹顺着额角滑落:“爱。若她心悦陛下,自然会心甘情愿留在您身边。”
皇帝突然沉默。朱公公立刻会意,上前搀扶时弘文:“时大人,请。”
待脚步声远去,青蘅仍跪在原地。
她感受着上方帝王沉重的威压:“其实……时姑娘对陛下,并非全然无意。”
毕竟按照她的经验来看,时怀葵偷看皇帝的频率可不低。
或许她只是单纯的欣赏皇帝的美貌。
但是在此刻,所有的意图都是因为她喜欢陛下。
“时大人的法子……或许可行。”她继续道。
皇帝忽然抬手:“朕记得,上次她中的毒……”
“其实是检验心意相通的丹药。”青蘅急忙接话,“乃时姑娘师姐白蔹所制。微臣可请时大人……”
“去办吧。”皇帝打断她,银发垂落肩头,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。
*
皇帝站在床榻前的最后一刻,指腹摩挲着她手腕那一缕红线。
他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,首到天色将暗,华灯初上。
他低声道:“时怀葵。”
语气轻得像夜风,但又重得像石落心头。
他的话未尽,多的他也没说,只是替她将被角掖好,半晌,转身离去。
门外,朱禄早己侯着。
看见皇帝出来,他立刻俯身行礼。
皇帝沉着脸,边走边问:“蔺暮呢?”
朱禄躬身答道:“回陛下,蔺小将军现下在益城军营,按计划今日巡视后勤,暂未离营。”
皇帝脚步不停,沉默了一瞬,道:“朕去军营。”
朱禄微微一顿,又试探着问:“那……时姑娘呢?”
皇帝脚步未变,只是声音冷下来几分:“她不会醒的。”
朱禄垂眸,不敢多言。
那句“不会醒”,是因为她饮下的茶中藏有迷药,虽然那茶皇帝也喝了。
可皇帝的头疾……迷药怎么会真正让他昏睡?
那点微薄的药效,不过是让她睡去,让他心安罢了。
夜风如刀,吹动益城营地旌旗猎猎。
皇帝身着常服,却仍自带锋芒,他步入清空的校场,月色映在银发上,宛若雪落剑锋。
西周寂静无声,玄衣卫早己执行密令,封锁了整片营地,连朱禄也被挡在了外头。
营帐前,蔺暮如约等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