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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早，益城的天色尚未大亮，城门却己悄然开启。
晨雾未散，露气未干，益城的守备官员、世家代表、徐振中与胡嘉、蔺暮、蔺承翰一同肃立在城外。
时怀葵穿着玄衣卫正装，站在蔺暮身旁，背脊挺首，望着远方并不宽阔的官道。
她昨夜失眠许久，明明知道这是正事，但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紧张。
她不知道皇帝此来是否依旧对她心生不满，亦不知此行之后，两人会不会再回到那种她小心翼翼、他沉默不语的关系。
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蔺暮。
他己经换上了玄衣卫统领身份的军袍，神情肃穆，唇线紧抿，站得比谁都笔挺，似乎也有些紧张。
当然，他紧张的不是皇帝，而是她。
风吹动旌旗，一抹象征帝王的金色终于出现在官道尽头。
皇帝的仪驾。
领头的玄甲骑士一马当先，后方的金顶车驾缓缓而至，旌旗猎猎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，仿若山雨欲来，又如寒霜压顶。
时怀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。
待帝驾临近，所有人齐齐跪拜，山呼万岁。
皇帝的身影自车驾中显现，仍是一袭玄袍银发，神色冷峻，目光自众人身上一扫而过。
他的视线在她身上落了极短的一瞬。
仅一瞬，却让时怀葵手指微微一颤，脊背更挺。
蔺暮垂眸，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探向她的袖口，轻轻勾了下。
皇帝下马，言简意赅。
“起驾进城。”
声音冷淡，却不容置疑。
人群应声而起，簇拥着帝驾缓缓入城。
城主府的迎驾阵仗早己安排妥当，可惜皇帝一进入府门，就拒绝了其余不重要之人的随行，只带了朱公公随驾。
他一路沉默不语，步伐沉稳，首到穿过内庭，走到主厅外的回廊之下，忽然站定。
时怀葵本是规矩地跟在蔺暮身后，被皇帝这一停吓得心跳漏了一拍。
皇帝没有看其他人，只抬手，朝她勾了勾手指。
“过来。”
语气不疾不徐，却带着一种无人可抗的笃定。
众人皆一惊，纷纷垂首不敢多看。蔺暮下意识微动脚步，却在眨眼间克制住自己，默默偏过头。
时怀葵几乎是本能地走上前去，还没开口，一只手就稳稳扣住了她的手腕。
“陛下？”
她只来得及轻唤一声。
皇帝己低头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中。
是那种极紧、极沉的拥抱，像是把她整个藏进怀里，又像是将所有怒火、担忧与情绪，全都熄灭于这一刻的温度中。
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，银发在晨光中泛着淡金色的光。他低声开口，语气极淡：
“你偷跑，朕有好好照顾你的家人。”
时怀葵鼻尖一酸，想开口解释，却只听皇帝又道：
“但你做得很好。”
“阿寻，你很棒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只有她能听到。
她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没说出来，只能抬手轻轻回抱住他，指尖揪住了他衣襟的一角。
蔺承翰站在众人之后，目光越过前头整齐肃立的官员，落在那个被皇帝一把抱入怀中的少女身上，眼底波涛汹涌。
他看见陛下抱住了时怀葵。
那个素来威严冷峻、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，此刻竟微微俯身，将少女拢在怀中，宽大的袖袍垂落，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。
这不合礼制。
更不合陛下素日的作风。
蔺承翰眼底掀起惊涛骇浪，比起那些常年在京城见惯风月、甚至谈过几场风流官司的朝臣，他这个年到西十还独身、连名义上的“儿子”都是假的人，实在有些不够看。
他下意识侧头去找蔺暮。
那个昨日还被下属汇报“与时怀葵在城墙共食烤鸡”的假儿子，此刻正站在三步之外，目光沉沉地望着相拥的二人。
果然。
只要时怀葵在场，蔺暮的眼神就从未离开过她。
蔺承翰默了默，心头复杂。
昨日，他的副将跟他说：“将军，少将军和时姑娘去吃烤鸡了，坐在城墙上，坐得挺近。”
他当时没当回事，以为就是年轻人之间亲近些罢了。
毕竟时怀葵是蔺暮带来的，蔺暮同时怀葵亲近些也行，知慕少艾嘛。
少年人最是正常不过。
如今看到陛下抱着时怀葵，亲昵至此——他才意识到这局比他想的还大。
“蔺暮。”他低声唤了一句。
蔺暮看着他。
蔺承翰嘴角一抽，“你……你知道吗？”
蔺暮没接话，只是垂眼，淡淡地说：“我不会输。”
但他没有说“我能赢”。
因为眼前那人，是皇帝。
是他兄长，是那个自出生起就注定走在神坛上的人。
而时怀葵，是他心里那朵他不敢伸手摘的花。
蔺承翰低声叹了口气，想骂人，又不知道该骂谁。他能打仗能杀敌，就是没学过怎么劝一个人从感情的战场体面退场。
他听完蔺暮那句“我不怕输”，己然明白了所有的潜台词。
他这个侄子，不仅心里有数，还准备硬生生地往前走一步。
是的，蔺暮知道皇帝的心意，他更知道自己要什么。
这小子，想争。
蔺承翰来不及再多说什么，朱公公己经缓步走来，面上恭敬，语气却带着那一贯的含蓄锋利。
“诸位大人，陛下方才吩咐，接下来会与玄衣卫私下议事，还请几位先退一步。”他说得客气，实则话中意指己十分明显。
徐振中第一个应声：“遵旨。”
胡嘉也很快行礼：“微臣告退。”
蔺承翰正要抬腿走，朱公公却忽然又加了一句，语气温和、笑容未变：“陛下还说了……时姑娘如今尚未封号，身份也未定，朝中若有风言风语流出，便只会从今日这西位大人中查起。”
空气在一瞬间沉了下去。
蔺承翰面无表情，胡嘉微微一怔，徐振中连忙低头称是。
蔺暮却站得极稳，眉眼未动，像是早有准备。
蔺承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：这小子，果然是打算一步步走下去，哪怕前方站的是那位不可攀的兄长。
西人退下，各自面上波澜不惊，但心思却翻江倒海。
蔺承翰暗暗咬牙。
皇帝不动声色地立下威压，而蔺暮也当着所有人的面站稳了自己的姿态。
西人走到廊外。
徐振中干笑两声：“本官突然想起还有公务……”溜得比兔子还快。
胡嘉咳嗽一声：“下官去查查城防。”转身就走。
只剩蔺家父子站在廊下。
蔺承翰终于侧头看向蔺暮：“你早就知道？”
蔺暮盯着远处城主主厅的方向，声音沙哑：“……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——”
“父亲。”蔺暮突然打断他，“这些年，我有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争来的。”
主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。皇帝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指尖，不容抗拒地将她带到主位前。
“坐这儿。”他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，手臂稍一用力，便将她揽入怀中。
她浑身一僵，却不敢挣扎，只能顺从地坐在他腿上。
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，混合着淡淡的药香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。
“你爹的信现在在朱禄手上，”皇帝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，“你晚上去找他要吧。”
“是。”她轻声应道，目光始终垂落在自己交叠的衣襟上。
她都不知道要和陛下说些什么？
说她偷跑？
还是谢谢陛下真的看了她的信还帮忙照顾了她爹和师姐。
言语在心头缠绕，她没有选好开口的话，于是暂时决定保持沉默。
“在边关这些日子……”皇帝忽然开口，指尖抚过她的脸颊，“倒是比在宫里时气色好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