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重点是仲瑞居然没有被关押起来,还能在益城西处活动?
还是他偷跑出来的?
但胡人不是要求和吗?
时怀葵脑子里千回百转,仲瑞貌似看出她心中所想,侧了侧身子,露出了在药房外等着的两名监视他的玄衣卫。
仲瑞依旧笑得温润如玉,仿佛对她的惊疑视若无睹:“我在城主府也找了几个大夫,他们都说我没病。”
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意味深长:“可我觉得……还是得找对症的大夫比较好,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。”
他在暗示什么?
时怀葵后背一凉。
他认出她了。
她早该想到的。
当初在军营,仲瑞曾亲手掐着她的脸,一寸寸揉搓检查。
他熟悉她的骨相。
无论她如何浮肿、蜡黄、伪装,骨骼的轮廓不会变。
他根本就是来确认的!
只是,确认就确认,时怀葵根本不怕他。
反正现在胡人是他们的手下败将。
时怀葵忽然笑了。
她一拍桌子,佯装恍然大悟:“我知道了!你这是肝火郁结,不是毒,是你自身的问题。”
仲瑞:“……?”
她煞有介事地提笔写方子:“我给你开一剂清心去火汤,每日三碗,连喝七日。”
“切记,服药期间不可动怒,否则会加重你的症状!”
你不是爱试探吗?苦死你!
仲瑞盯着药方上龙飞凤舞的“黄连五钱”,嘴角微抽:“……大夫真是医术高明。”
时怀葵收起药箱,抖了抖衣袖,语气云淡风轻地回应:“那军师就可以拿着药方离开了,我也要走了。”
她语气温和,却像一把钝刀,往外推人推得滴水不漏。
仲瑞眼角余光看到了远处缓步而来的蔺暮,身着玄衣卫黑袍,长身玉立,眉目森冷。
哪怕隔着人群,也能感受到他视线如刃地落在自己身上。
仲瑞却不急着离开,他看着时怀葵熟练地收拾桌上的银针药具,忽然开口:“其实我来,只是想知道,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?”
时怀葵收针的手顿了顿,抬起眼眸,那双眸子清澈坦然,却也像罩着一层轻纱,看不清情绪:“你指的是哪件事?是你吐血那一桶饭,还是我怎么混进村里那件事?”
仲瑞笑了:“两件都想知道。”
时怀葵收好药箱,背在肩上,终于抬起头,朝他微微一笑:
“等陛下来之后,与胡人签好协议。”
她轻轻顿了一下:
“如果这个协议我很满意的话,我会告诉你的,军师大人。”
仲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轻笑出声:“有意思。”
他微微颔首:“那便……静候佳音。”
恰在此时,蔺暮走到药房门口。
“阿寻,该回去了。”他的目光在仲瑞身上停留一瞬,语气微冷。
仲瑞从容点头:“小蔺将军。”
蔺暮淡淡点头,伸手接过时怀葵的药箱:“走吧,陛下不日就到,有些事情需要准备。”
这句话像是说给仲瑞听的。
陛下将至,你最好安分些。
暮色渐沉,益城的街道上行人渐稀。
时怀葵和蔺暮并肩而行,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。
“城主找你聊什么?”她忽然开口。
蔺暮叹了口气,一脸无奈:“还能聊什么?左一句陛下住处安排好了吗,右一句宴席菜式可还妥当,在我去之前,他己经把胡嘉和我舅舅全都问了一遍了。”
时怀葵噗嗤一笑,眼睛弯成月牙:“可以理解,我见陛下也是这样子的。”
毕竟面见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,当然生怕哪里出了纰漏。
蔺暮侧头看她,忽然提议:“我带你去吃烤鸡怎么样?我之前最爱的,去城墙那坐着吃。”
时怀葵听到“烤鸡”两个字,眼睛立刻亮了:“你最爱的?那我可得尝尝!”
蔺暮得意一笑:“我跟你讲,那家小摊只在晚上出摊,炭烤的,皮酥肉嫩,撒上一把益州本地的辣椒粉,啧,香得不行。以前我每次回来驻守,第一天晚上就去吃。”
时怀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,笑着揶揄:“我还以为你每天都乖乖吃兵营的大锅饭。”
蔺暮摇头:“我在你心里这么乖?那种大锅饭,十次有七次没味道,还有两次太咸,剩下一次还被我撞见厨子掉了勺子没洗。”
时怀葵一边笑一边被他牵着穿过街巷,益城的夜风带着微热,又不失清爽,街道两侧灯火摇曳,人声鼎沸,偶尔还有说书人的吆喝声夹杂其中。
“就这家。”蔺暮拉着她在一个临近城墙的小摊前停下,“你等着,我去要一整只鸡,不够咱们再来一只。”
不一会儿,蔺暮就端着烤鸡回来,两人一路拾级而上,坐在城墙上头,眼前是夜色下的益州,灯火星星点点,远处是模糊山影与流云交汇的天际线。
蔺暮撕下一块鸡腿递到她嘴边:“尝尝。”
时怀葵咬了一口,眼睛顿时亮了:“哇,是真的很好吃欸!皮脆得像纸,肉还多汁。”
蔺暮咬了一口鸡腿,笑得眉眼舒展,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得意:“那是当然,谁敢跟我的口味比?”
夜风微凉,他的声音也轻了几分:“我那时候训练得很累了,或者……很想皇宫的时候,就会一个人来吃烤鸡。”
时怀葵侧头看他,忽然问:“那你想他们的时候,会不会偷偷一个人哭?”
蔺暮顿了一下,随即轻哼一声:“我才不会。”
时怀葵偏头看着他:“真的吗?”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望着远处夜色沉沉的天边,眼神在那一刻柔和下来,笑意淡了些,只剩下月色打在睫毛上的一抹沉静。
“我那时候不哭,”他说,“就是一个人坐着吃鸡,看着京城的方向。”
“一个人?”时怀葵轻声问。
“嗯。”蔺暮点头,“那会儿年纪最小,他们都有事干……我就想着,我没事干,不如早点回来,把自己喂饱了才有力气去守。”
他说得平静,但时怀葵听着,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。
她低头撕了一块鸡胸递给他:“给你,这块最柴,你也得吃。”
蔺暮笑了:“你是报复吧?”
时怀葵没回答,只是嘴角微微扬起,又将剩下的一块翅膀咬进嘴里,一边咬一边小声说:“以后如果你还想一个人吃烤鸡,也得带上我。”
“好。”
夜风翻过边关的城墙,吹动时怀葵的发丝。
他们吃完烤鸡,蔺暮站在她身前,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边塞荒原。他眼里没有平日的笑意,只有沉静与坦然。
“阿寻,”他说,“我喜欢你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足够清晰,像一枚石子投入她心湖,掀起不可忽视的波澜。
时怀葵怔住,望着他的眼睛,心口倏地一紧。
蔺暮垂下眼眸笑了笑,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,又像是早有预料:“你不用回我。”
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。就这样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眉眼柔和,毫无逼迫。他没有期待答案,只是把心交出来,交得干净又坦率。
她看着他站在自己身侧,身影被月光勾出一层朦胧的银光,那张脸俊朗温和,却又叫她分神。
太像了,真的太像了。
她曾在皇帝怀里仰头,触到过那同样的轮廓,也曾在蔺暮的笑里感到心安。
她没法骗自己,她喜欢这张脸……可她到底是因为这张脸像陛下,还是……她喜欢的就是蔺暮这个人?
她的心在动,在挣扎,像被困在两道光影交错的墙里。
她张了张口,终究没说出话,只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那不是回答,更像是默认了一种沉默的情绪。
蔺暮并不介意。
他看着她,没有半点失望,反而低声笑了一句:“没关系,阿寻。”
“你慢慢想,等你想明白了,我还在。”他说完这句话,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的一缕碎发,指尖划过她额角,温柔极了。
月色正浓,时怀葵站在他面前,沉默着,眼底却涌动着百味杂陈的情绪。
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会偏向哪一边,但她知道,那一刻,自己的心跳很快。
只是为了眼前这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