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蛋糕这种事吧,说起来浪漫,做起来枯燥。
蛋打完了三颗,糖量多多多加,筛面粉时她一边摇筛网,一边打了个哈欠。可下一刻,她又精神了。
因为——
听八卦,不枯燥。
尤其是她现在正待在厨房,靠着最靠近院子的窗户。她一边搅拌蛋糊,一边支着耳朵偷听外头动静。
厨房还有几个下人帮忙,气氛不算紧张,动作也很快,几个利落的丫鬟分工明确,锅碗瓢盆不多时就准备好了。她的蛋糕胚也己经送进去烤,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时间慢慢催熟,等香气浮起。
而另一边,热闹才刚刚开始。
她爹刚刚让老管家把温夷请去了正厅,坐下来喝茶,他在这跟师姐打听来龙去脉。
她正好听见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。
原来,是她师姐在去南疆途中,救了重伤昏迷的温夷。
救完还不忘顺手给人试了药——而且还是免费试用,无赠品,无咨询,无售后那种!
玉佩?不,那是交通补贴。
要说谁最无语,那就是她爹,时弘文。
“你说你给他试药了?你告诉他了吗?”他语气己经开始压不住火气。
“……告诉了。”白蔹的声音淡定,“他说人都快死了,试试也没差。”
“你给他试了几种?”
“……二十八。”
“多少?”
“……二十八。”这次白蔹的声音明显小了三分。
厨房里的她一边在蛋糕上划圈圈排气,一边笑得手抖。
时弘文气得茶盏都拍响了:“吃了你二十八种药还活着?!你这不是救命,你这是赌命!你现在立刻把试药费给人家结了,照我定的规矩,每种五十两,不打折。”
白蔹:“……要一百西两。”
“对。”时弘文义正辞严,“你先补,不够的部分为师替你贴。”
白蔹沉默了两息,幽幽道:“……可是我们真的有这钱吗?”
厨房一角,时寻葵在心底默默念叨:当然没有。
这些年他们过得多拮据她最清楚了。
师姐的药物实验不是老鼠身上做的,就是田边蚯蚓、院里乌鸦、树洞里的蛇试出来的。
人类试药?只有两个。
一个是当年被她爹盯着逼问“知不知情”的病危病人;
另一个——就是温夷。
剩下的后续她就不知道了,主要是她爹带着白蔹和温夷找了家酒楼正式说明去了。
蛋糕是下午烤好的。
蛋糕香从厨房一路飘进廊下,撩得连守门的小厮都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。
她拿着装饰好的蛋糕,敲了蔺府的门。
“咚咚咚。”
没人应。
她本想着顺便问问他喜欢什么水果,顶端的水果装饰就没落定,西瓜准备了切块、切丁、切球三种造型,结果——人不在。
傍晚又去,敲门无人。
申时去一次,酉时再去一次,她从兴致满满地提着蛋糕,到表情平平地拎着盘子。
到后来,连西瓜都被她顺手吃掉了,只剩几块。
夜色终于落了满天,星子被云盖住一半,她也放弃了矜持——干脆坐在了蔺府门前的台阶上,小团扇搁在膝上,蛋糕放在脚边。
她盯着那盘精致得不像样的蛋糕,第五次叹气。
“唉……”
要不然她吃了得了?再分一点给她爹,还有她师姐,连那个温温吞吞的新住客温夷也可以给点。
西瓜也不多了,全让她嚼着解闷,连配装饰用的小银签子都用来当牙签。
“唉……”
她戳起最后一块西瓜,正准备落下第六声叹息——
忽然,一道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她面前的月亮。
她一愣,抬头。
蔺暮玄色骑衣未褪,发尾松散,额前碎发有些潮湿,像是从玄衣卫风尘仆仆归来。
神情却有些异样——眼里藏着一团不太平静的情绪,像是在克制什么。
他看着她,又低头看了眼那盘孤零零摆在台阶上的蛋糕。
最后,他还是缓缓蹲下身来,与她视线齐平。
“你……”他开口,嗓音有些哑。
“太好了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她抢在他开口之前,笑着说出口,“开门。”
她扬了扬下巴。
蔺暮看了她一眼,神情还是怪怪的,眼尾像是被什么风吹红了。
但他没说什么,只是默默照做,取出钥匙开门。
她拉着他进了院子,径首往他家那张石桌边一坐,啪地把蛋糕放上去,动作熟稔得就像这是她家一样。
“坐好。”
她指挥他。
蔺暮沉默着坐下,看她从食盒里拿出几根他完全看不懂的细木棍,又拿出一块打火石。
“闭眼。”她说道,声音清脆。
他看着她,还是没动。
“快闭眼,有惊喜。”她催促,眼睛亮晶晶的,像夜空里唯一一颗在他面前闪的星。
他喉结滚了下,终于闭上眼。
惊喜?
今天他己经见到足够多的“惊喜”了。
比如皇兄衣服的穗子,比如她悄悄进过的宫门,比如他发现她跟他以为自己永远无法比肩的那个人,有某种他不愿承认的联系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惊喜。
但她的声音响起来,像一支突兀的风笛,吹进心口。
“祝你生日快乐,祝你生日快乐……”
她的调子有些飘,还偶尔跑调,却唱得极认真。
“许个愿望再睁眼。”
愿望?
他脑子里火气还未散尽,却忽然就愣住了。
——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愿望。
“睁开眼睛吧。“
他睁开眼,火光昏黄,是她插在蛋糕上的细木棍燃起来了,像一圈微小的篝火,而她坐在对面,笑意盈盈,一只手还握着打火石。
灯火照亮她的脸,眉眼像被蜜浆晕染过,一点也不真实。
蔺暮心头的那团火,猛地熄了几分,剩下的只有一股说不清的酸涩。
他忽然开口:“其实,我的生辰……是昨天。”
“啊?”她一愣,连耳朵都红了,“对不起啊,我听石珂说是十六日……明年!我明年给你过十五日的,好不好?”
她看到他脸色不太好,以为是介意生日被过错了,连忙语速飞快解释:“我也不喜欢别人忘我生日的,我爹就是那种每年都搞很大阵仗的人,他要是知道我没记住你生日,肯定——”
“不是这个。”
她一愣。
他看着她,将那枚她推过来的生辰礼物平安符捏进手里,细细摩挲一圈,然后忽然低声道:
“可以抱抱我吗?”
她怔住。
他垂着眼,低声重复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我只是……今天很生气,好生气。”
她看着他眼底浓得快滴下来的情绪,听话地站起身,走过去,抱住了他。
他很快也伸手将她抱紧,仿佛再松一点,她就会从怀中抽离,像是所有那些他得不到的答案与靠近。
她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背:“没事的,我陪着你呢。”
他声音低低的,却压在她耳边炸开:“那你会骗我吗?”
她手顿了顿:“……不会的。”
“那你去万顺楼,是给谁治病?”
他声音微哑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是陛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