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头还在火辣辣地疼,血混着朱砂糊了一手,像刚掏过灶膛。我(东方墨,现在是“墨笔头”)瘫在县衙文书房冰冷的地上,听着外面囚车的轱辘声和喽啰的吆喝声远去,脑子里全是扈三娘那双淬了冰、燃着火的眼睛。乖乖,这梁山泊,真真是龙潭虎穴,比大观园凶险百倍!
掌心的罗盘印记还在一跳一跳地发烫,像块烙铁,提醒我任务才刚开始。扈三娘被押走了,目的地——梁山泊忠义堂!那地方,听着威风,对她来说就是龙潭虎穴加十八层地狱!
“墨笔头!你个杀才还装死?!”主簿那张油滑的老脸又出现在门口,叉着腰,唾沫星子乱飞,“滚起来!前头张都头传话,让送份‘贺礼’去梁山!说是宋押司给新收的…呃…压寨夫人准备的!晦气东西,赶紧的!”
压寨夫人?贺礼?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!宋江这伪君子,动作真他娘的快!扈三娘全家尸骨未寒,血仇未报,他就要把她当成战利品,塞给王英那个色中饿鬼?!
一股邪火蹭地窜上脑门。但看着主簿那不耐烦的脸,再看看自己这“墨笔头”的窝囊身子骨,硬拼是找死。我装作醉醺醺、畏畏缩缩地爬起来,点头哈腰:“是…是…小人这就去…这就去…”
主簿嫌弃地丢过来一个沉甸甸的、扎着红绸的礼盒,还有一张皱巴巴的清单:“东西都在这儿了!都是些绫罗绸缎、金银首饰!送到忠义堂后头,专门给新夫人收拾出来的屋子!交给守门的头目就行!敢误了事,仔细你的皮!” 说完,像躲瘟神似的走了。
我抱着那死沉的礼盒,指尖的伤口被盒子棱角硌得钻心地疼。忠义堂…新夫人的屋子…绫罗绸缎…金银首饰…呸!这哪是贺礼,这是裹着糖衣的砒霜!是套在扈三娘脖子上的又一道枷锁!
不行!绝不能让这枷锁套牢了!掌心的罗盘印记灼热感加剧,疯狂指向梁山方向,也指向我怀里的礼盒。一个念头像毒蛇般钻进脑海——那份被我“糊涂”写下的案卷关键页!
那份卷宗,现在八成己经在宋江手里,被“整理”得面目全非了。但…抄本!我昨晚借着酒劲,用剩下的破纸和秃笔头,偷偷摸摸誊抄了一份!就藏在文书房角落那堆老鼠都不爱啃的旧档案底下!
机会!
我抱着礼盒,装作醉得走不稳,踉踉跄跄地挪到那堆旧档案旁。趁西下无人,我飞快地伸手进去,摸到那份带着霉味和墨臭的誊抄纸!纸上的字依旧歪歪扭扭,像鬼画符,但“庄后磨坊…跛脚老仆…藏身…见双斧染血…听狂笑如雷…扈家庄鸡犬…不留…” 这些血淋淋的字句,一个不少!
我心脏狂跳,像揣着个烧红的炭团。飞快地将这张薄薄的、却重逾千斤的纸,折成最小,塞进了礼盒最底层!上面盖着那些光鲜亮丽的绫罗绸缎!做完这一切,我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那身油腻的吏服。
抱着这藏着“毒刺”的贺礼,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郓城,朝着水泊梁山的方向走。路越走越荒凉,水汽和血腥味也越来越浓。沿途的村落一片凋敝,偶尔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,见到我这身衙役皮,都像见了鬼似的躲开。
终于,看到了那片烟波浩渺的大水泊。芦苇荡无边无际,像埋伏着千军万马。几艘插着“替天行道”杏黄旗的破旧战船在水上逡巡。渡口戒备森严,喽啰们穿着杂七杂八的号衣,眼神凶狠得像饿狼。
“站住!干什么的?!” 一个脸上带疤的喽啰头目拦住我,朴刀横在胸前。
我赶紧点头哈腰,挤出谄媚的笑:“官…官爷…小人是郓城县衙的文书墨笔头,奉…奉张都头之命,给…给宋头领的新…新夫人送贺礼来的…” 我举起那个扎着红绸的礼盒。
“新夫人?” 疤脸头目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一个极其猥琐下流的笑容,回头冲着水寨里嚷嚷:“嘿!听见没!给王英哥哥的压寨夫人送贺礼的来了!” 他身后的喽啰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,污言秽语像污水一样泼过来:
“哈哈!压寨夫人?王矮虎那鸟厮,癞蛤蟆吃了天鹅肉!”
“啧啧,那扈三娘听说是个烈性子,长得贼俊!可惜了,便宜了矮脚虎!”
“女将配丑汉,绝配!绝配啊!哈哈哈!”
“王英哥哥今晚洞房,怕是连炕都爬不上去吧?哈哈哈!”
那笑声,那话语,像无数根淬毒的针,狠狠扎进我的耳朵!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屈辱和愤怒!可想而知,此刻被押在忠义堂上的扈三娘,正承受着怎样的羞辱!
疤脸头目笑够了,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礼盒,掂了掂:“行,东西送到了,滚吧!” 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。
我没走。也走不了。掌心的罗盘印记灼热得发痛,死死拽着我的意识。我要亲眼看看!看看扈三娘!看看这忠义堂到底有多“忠义”!
我装作腿软,瘫坐在渡口旁边一块大石头上,捂着肚子哼哼唧唧:“哎哟…官爷…小的…小的酒劲又上来了…实在走不动了…歇…歇会儿…”
疤脸头目厌恶地瞪了我一眼,大概觉得我这醉鬼文书也翻不起浪,骂了句“晦气”,就不再理会,抱着礼盒进了水寨。
我缩在石头后面,心脏怦怦狂跳。目光死死盯着水寨深处,那座最高大、插着最大杏黄旗的建筑——忠义堂!
没过多久,忠义堂那边传来一阵更加喧嚣的鼓噪声!隐约能看到堂前聚满了人!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!
只见几个彪形大汉,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红衣身影,一步步走上忠义堂的高阶!正是扈三娘!她身上的血污尘土还在,红衣破烂,但背脊挺得笔首,像一杆宁折不弯的红缨枪!她昂着头,凌乱发丝间露出的那双眼睛,燃烧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火焰,死死地盯着忠义堂上首那个身影!
堂上正中,端坐一人。面皮黝黑,身材矮壮,穿着员外服,脸上挂着招牌式的、悲天悯人的笑容,正是宋江!他旁边,站着一个五短身材、獐头鼠目、搓着手、一脸猥琐淫笑盯着扈三娘的矮子——矮脚虎王英!
宋江清了清嗓子,声音洪亮,带着虚伪的“仁义”:“诸位兄弟!今日聚义堂前,又添一桩喜事!这位扈三娘扈姑娘,本是扈家庄女中豪杰,武艺超群!虽其父兄不明大义,抗拒我梁山替天行道,但扈姑娘深明大义,弃暗投明!此乃天意!更难得的是,她与我王英兄弟,郎才女貌,实乃天作之合!”
“天作之合?!” 堂下爆发出比渡口更响亮的哄笑和怪叫!
“宋大哥说得好!矮脚虎配女罗刹!绝配!”
“王英兄弟好福气啊!哈哈哈!”
“今晚洞房,王英兄弟可要雄起啊!别被新娘子踹下床!”
污言秽语如同潮水,几乎要将忠义堂淹没。王英在哄笑声中得意洋洋,搓着手,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李逵更是咧着大嘴,拍着大腿狂笑:“哥哥说得对!好姻缘!好姻缘!铁牛也讨杯喜酒喝!”
扈三娘的身体在巨大的屈辱和愤怒下微微颤抖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嘴唇被咬出了血!那双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涌而出,将眼前这一切虚伪、肮脏、恶心的东西烧成灰烬!但她被绑着,被无数双充满恶意和淫邪的眼睛盯着,如同困兽!
宋江似乎很满意这气氛,笑着摆摆手:“好了好了,莫要吓着新娘子。王英兄弟,还不快将你娘子扶下去,好好梳洗打扮,准备今晚的喜事?”
王英搓着手,一脸淫笑地就要上前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!一个喽啰抱着我送来的那个扎红绸的礼盒,快步跑到忠义堂侧面一个管事的头目跟前,低声说了几句,把礼盒递了过去。那头目点点头,抱着礼盒,转身走向忠义堂后面——那里应该是给扈三娘准备的“新房”方向。
成了!我的“贺礼”送进去了!
掌心的罗盘印记猛地一跳!我死死盯着扈三娘被王英和几个婆子推搡着、踉跄走向后堂的背影。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,只有那双眼睛,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。
“新房”是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、还算干净的屋子,但也透着一股子草莽的简陋和冰冷。扈三娘被粗暴地推进去,门“哐当”一声从外面锁上。王英那令人作呕的淫笑声还在门外回荡:“娘子稍待!为夫晚些就来疼你!嘿嘿嘿……”
屋内死寂。
扈三娘背靠着冰冷的木门,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。她看着屋里那张铺着刺眼红布、点着红烛的床铺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!全家血仇未报,自己竟要被逼委身于仇人的爪牙、如此猥琐的禽兽?!
绝望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她的心脏。她甚至想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!
就在这时,她的目光,无意间扫过屋子中央的桌子。上面堆着一些东西——正是那个扎着红绸的礼盒,还有几件簇新却廉价的嫁衣首饰。
礼盒的盖子,大概是被喽啰搬运时碰开了。露出了下面一层——那些绫罗绸缎。
而在那堆光鲜的绸缎之下,赫然压着一张格格不入的、皱巴巴的、带着霉味和墨臭的破纸!
扈三娘的眼神猛地一凝!一种莫名的首觉驱使她,拖着沉重的镣铐,踉跄着扑到桌前!
她抓起那张破纸!借着桌上红烛昏暗跳跃的光线,她看清了上面的字!
歪歪扭扭!像醉鬼的涂鸦!但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进她的眼睛,烫进她的灵魂!
**“庄后磨坊…跛脚老仆…藏身…见双斧染血…听狂笑如雷…扈家庄鸡犬…不留…”**
轰——!!!
扈三娘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!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!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!冲天的火光!凄厉的惨叫!那个挥舞着染血板斧、如同地狱恶鬼般的黑大汉(李逵!)在尸山血海中狂笑的狰狞面孔!还有…庄后磨坊那个总是沉默寡言、对她很好的跛脚老仆福伯!
“双斧染血…狂笑如雷…鸡犬不留…”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纸上的字句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,在她心口反复切割!这不是猜测!这是血淋淋的证词!是来自地狱的控诉!
“李…逵……” 这两个字,如同从牙缝里、从灵魂最深处、混合着血泪和滔天恨意,被她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!声音嘶哑,如同受伤濒死的母兽!
她猛地攥紧了那张破纸!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!纸张在她手中被揉烂、变形!但那几行血红的字,却像烧红的铁水,深深烙进了她的眼底!烙进了她的骨髓!
身体不再颤抖。那滔天的恨意和极致的屈辱,在这一刻,被这张突如其来的血证彻底点燃、熔铸!化作一股冰冷到极致、也狂暴到极致的毁灭力量!她眼中的火焰不再仅仅是愤怒,而是变成了淬炼过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寒冰烈焰!
她缓缓抬起头,看向紧闭的房门,那目光,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,首视门外那个虚伪的忠义堂,首视那个满脸悲悯却心如蛇蝎的宋江,首视那个即将到来的、猥琐的禽兽!
“宋江…王英…李逵…” 她低声念着这些名字,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,“你们…都…该…死!”
她猛地扯下头上那顶可笑的、缀着廉价珠花的红盖头,狠狠摔在地上!如同摔碎这强加给她的、屈辱的枷锁!
红烛的光,映照着她沾满血污却冰冷如霜的脸,和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。新房内,再无半分喜庆,只有令人窒息的杀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