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山泊这地方,白天是贼窝,晚上是魔窟。我趴在渡口那块冰冷的石头上,假装醉得不省人事,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。忠义堂那边的喧嚣渐渐散了,只剩下水浪拍岸的呜咽和远处喽啰巡逻时兵器碰撞的零星脆响。
掌心的罗盘印记,在扈三娘看到那份“血证”后,灼热感稍稍平复了些,但依旧像揣着块暖不热的石头,沉甸甸地指向水寨深处——那间挂着刺眼红布、点着红烛的“新房”方向。我能想象扈三娘攥着那张破纸的样子,那双眼睛里的火,怕是能把整个梁山点着了。
“妈的,真晦气!那娘们儿属刺猬的!”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,是王英!他捂着半边脸,指缝里渗着血,衣服也扯破了一块,狼狈不堪地从忠义堂后面绕出来,身后跟着两个想笑又不敢笑的喽啰。
“王…王英哥哥…您这是…?”渡口守夜的疤脸头目赶紧凑上去。
“别提了!”王英气急败坏,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子乱喷,“那臭娘们!老子好心进去想温存温存,她倒好!跟疯了一样!差点用簪子把老子眼珠子捅出来!他娘的!要不是宋江哥哥吩咐先留着她…老子…老子非活劈了她不可!”他越说越气,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木桩上。
疤脸头目和喽啰们憋着笑,连声附和:“不识抬举!”“烈马难驯!王英哥哥消消气!”
王英喘着粗气,眼神阴鸷地扫过扈三娘新房的方向:“哼!给脸不要脸!哥哥说了,先关她几天地牢!磨磨她的性子!等老子伤好了…看我怎么收拾她!”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地牢!我的心猛地一沉。那地方我去不了!“墨笔头”这身份,连靠近忠义堂后山都难。扈三娘被关进去,等于断了联系!那份血证只能点燃她的恨,但怎么把这恨变成复仇的力量?她孤身一人,怎么斗得过这满山的豺狼虎豹?
罗盘印记又开始不安分地跳动。不行!必须把火种递进去!
机会在第二天傍晚来了。那个油滑的县衙主簿说宋江那边传话,让隔三差五给地牢里的“新夫人”送点像样的吃食,“以示安抚”。大概是宋江怕扈三娘真寻了短见,或者饿死在地牢里,面子上不好看,也影响他“仁义”的名声。
送饭的差事,落到了我这个“醉鬼文书”头上。去食肆装了些吃的到食盒里,借着路上没人的空档,我用磨尖了些的石块,在食盒底部粗糙的木板上,飞快地刻划起来!
刻的不是字!是图!一个极其简陋、扭曲,却带着某种神秘韵律的图案——八卦方位图!中心一个圈(洼地),外围几个扭曲的符号(生门、死门、景门…),旁边还歪歪扭扭刻了西个字:“水边洼地,聚气!”
这图简陋得如同鬼画符,但这是我能想到的、最快让扈三娘理解的信息!八卦阵!利用梁山泊复杂的水道和芦苇荡地形,布阵!凝聚力量(聚气)!
看守地牢的是个一脸苦相、沉默寡言的老喽啰,大概也是不受待见的角色。他随意验过我的腰牌,翻看了食盒里的吃食,没多问,挥挥手让我进去。
地牢入口在忠义堂后山一处背阴的岩壁下,潮湿阴冷,一股混合着霉烂、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,熏得人首犯恶心。狭窄的石阶盘旋向下,火把的光线昏暗摇曳,照得两侧粗糙的石壁如同鬼影幢幢。压抑的呻吟和铁链拖地的声音从深处传来。
最里面一间单独的牢房,铁栅栏格外粗。扈三娘就靠墙坐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。身上的红衣早己被扒掉,换了一身灰扑扑的囚服,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。脸上被王英抓破的地方结了血痂,头发凌乱地披散着。她闭着眼,像是在休息,但身体依旧绷得紧紧的,像一张拉满的弓。那份被我塞进礼盒的破纸,想必早己被她毁掉或藏起,但那份刻骨的仇恨,却像无形的火焰,包裹着她,让这阴暗的牢房都显得格外压抑。
我把食盒从栅栏底下塞进去,故意弄出点声响。
听到声音,她猛地睁开眼!眼神锐利如刀,瞬间锁定在我身上。那目光里没有恐惧,没有哀求,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警惕?
“新…新夫人…小…小人送饭…” 我低着头,结结巴巴,努力扮演着那个胆小怕事的醉鬼文书。
扈三娘没说话,只是冷冷地看着我,又扫了一眼我手里的食盒。眼神里没有半分信任。
扈三娘的目光,一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。眼中的警惕并未散去。她慢慢挪到栅栏边,将那个食盒拖了进来。
食盒里是还算不错的饭菜,但她看都没看。她的手指,带着镣铐的冰冷沉重,摸索着食盒的底部。粗糙的木板上,除了污渍,似乎…有刻痕?
她眼神一凝!借着牢房外火把昏暗跳跃的光线,她仔细辨认着那些深深浅浅、歪歪扭扭的划痕。
一个奇怪的图案…像几个圈套在一起,又像某种方位标记…旁边还有几个字:“水边洼地,聚气…”
水边洼地?她猛地想起昨天被押去水边“散心”时,确实路过一片靠近芦苇荡深处的、三面环水的低洼地!当时只觉得那里地形复杂,泥泞难行。
聚气?聚什么气?兵力?人心?
八卦…阵图?!
一个模糊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,瞬间照亮了她的脑海!她在扈家庄时,曾听一位云游的老道士讲过一些粗浅的阵法,其中就有八卦!讲究方位、生克、借势!
这简陋的“鬼画符”…难道是在告诉她,可以利用那片洼地和复杂的水道芦苇,布置阵法?凝聚那些和她一样被欺压、不甘心的力量?!
这念头让她心脏狂跳!这个送饭的人…那个送“贺礼”的人…他们是一个人吗?或者说,他到底是谁?是宋江派来试探的?还是…真的是暗中帮她的人?
巨大的疑问和强烈的求生、复仇欲望交织在一起。扈三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不管这人是谁,目的是什么,这图…这信息…是她眼下唯一的稻草!
她不再犹豫。伸出手指,沾了食盒里一点冰冷的菜汤,就在身下冰冷潮湿的石地上,按照记忆中那简陋图案的方位,开始笨拙地推演、勾画。
乾、坤、震、巽…坎、离、艮、兑…
生门…死门…景门…
水边…洼地…聚气…
她的动作起初很慢,很生疏。那些符号和方位对她而言太过玄奥。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,越来越亮!仿佛在绝望的黑暗中,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!这不是虚无的安慰,这是实实在在的兵法!是力量!
她完全沉浸其中,忘记了地牢的阴冷恶臭,忘记了手脚的镣铐,忘记了血海深仇带来的噬心痛苦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投入到了这方寸之地的推演中。蘸着菜汤的手指在石地上反复勾画,擦掉,再画。眼神锐利如鹰,大脑飞速运转,将记忆中那片洼地的地形、水流、芦苇分布,与这简陋的八卦图一一对应、印证、修改…
“臭娘们!在里面发什么疯?!” 王英那令人作呕的叫骂声突然在牢门外炸响!他脸上的伤大概好了些,又惦记着“他的”压寨夫人了。
扈三娘猛地一惊,手指瞬间将地上的“鬼画符”抹去!她抬起头,看向牢门外王英那张因欲望和愤怒而扭曲的丑脸。这一次,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绝望,只剩下冰冷的、如同看死人般的平静,以及一丝…深藏在眼底的、冰冷的算计。
风暴在推演中酝酿,反击的种子,己在这阴暗的地牢里悄然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