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梯数字从38层开始往下跳时,萧天的喉结动了动。
陈九爷办公室的檀木百叶窗还在眼前晃——方才老人拍在红木桌上的手,手背青筋凸起像盘着条老树根,"你当陈氏是菜市场?"的训斥声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。
他扶着电梯内壁,指腹蹭到金属扶手上的凹痕。
三天前他替陈雪柔处理物流部数据泄露时,也是在这层楼,陈九爷秘书端来的茶里飘着茉莉香,现在那杯茶的余温早凉透了。
"咔嗒"一声,电梯门开了。
穿制服的前台小姐正低头整理访客登记本,抬头见是他,睫毛颤了颤又迅速垂下。
萧天知道她在躲什么——半小时前陈九爷把会议室的门摔得震天响,整个38层都听见"赘婿"、"清户"这些词像刀子似的飞出来。
停车场的穿堂风裹着汽车尾气灌进领口,萧天靠在银色迈巴赫旁,后颈还留着陈九爷拍桌子时震落的木屑刺痒。
老人方才的话在脑子里转圈:前半句说"你不过是个外人",后半句又提"上回处理物流部的事倒算利落",指节敲着财务报表的节奏像在打摩斯密码。
他摸出烟盒,打火机"咔"地迸出火星,火光里映出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——小琴上个月亲手编的,说是从白云观求来的。
火苗舔到烟卷时,萧天突然笑了,笑得烟都抖落半截。
原来陈九爷要的不是忠心,是块能挡箭的盾牌。
物流部的事,他替陈雪柔顶了本该是陈家长子的雷;现在财务报表上的窟窿,怕是又要他去当那把捅出去的刀。
"萧先生?"
女声从身后传来时,萧天的烟烧到了指尖。
他转身,商场落地玻璃映出陈雪柔的影子——她穿着香奈儿的米色套装,珍珠耳坠在路灯下泛着冷光,和方才在宴会厅跑走时的慌乱判若两人。
"雪柔小姐。"萧天把烟头按灭在垃圾桶,金属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陈雪柔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点,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。
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攥着鳄鱼皮手包,指节泛白:"听说我爸在办公室骂你?"
萧天没说话,商场里飘来甜腻的蛋糕香,混着她身上的蓝风铃香水味,有点呛人。
"你倒是会装可怜。"陈雪柔突然笑了,那笑比哭还难看,"上个月在医院楼梯间,你也是这副表情,让我以为你真能替陈家扛事。"她往前走了半步,耳坠晃得更快,"可你知道吗?
我妈房里的茶盘,是我爸故意打碎的——他要让我爷爷怀疑我,就像他现在让你以为自己能往上爬。"
风掀起她的发梢,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。
萧天想起三天前在医院,她蹲在楼梯间时也是这样,发尾沾着墙皮灰,哭腔里带着股狠劲:"我要是倒了,陈家那些豺狼能把我啃得连骨头都不剩。"
"所以你现在来骂我,是因为我成了新的靶子?"萧天的声音比晚风还凉。
陈雪柔的瞳孔缩了缩,手包"啪"地砸在旁边的花坛上。
里面的粉饼盒滚出来,在瓷砖上划出白痕:"你根本不懂!
你以为你是在逆袭?
你不过是我爸养的一条狗——"她突然顿住,喉结动了动,"不,连狗都不如,狗还能看家护院,你......"
商场的广播突然响起,"温馨提示,晚间九点闭店"的电子音像盆冷水兜头浇下。
陈雪柔弯腰去捡手包,发顶翘起的碎发在路灯下泛着金。
萧天鬼使神差地伸手,又在碰到她发梢前收了回来。
"我走了。"陈雪柔站首身子,手包上沾着泥点,她却像没看见似的,"记住,别让我更瞧不起你。"
她转身时,米色裙摆扫过萧天的裤脚。
他望着那道背影融进商场的人流,突然想起陈九爷办公室墙上的字:"入局者迷,执棋者醒。"原来最迷的不是他,是陈雪柔——她以为自己在和父亲博弈,却不知他们都是棋盘上的子。
回到陈家老宅时,玄关的暖光透过玻璃门漫出来。
小琴抱着他的家居鞋迎上来,发梢还沾着厨房的油星:"萧先生,我热了汤......"她突然压低声音,手指在他脚背轻轻一勾,"今天下午三点,有辆黑色大众在小区门口停了半小时,车牌......"她从围裙口袋摸出张纸条,迅速塞进他掌心,"我抄下来了,您......"
"小琴,去把客厅的加湿器换下水。"二楼传来陈雪柔的声音。
小琴的手指在纸条上按了按,转身时围裙带蹭过他手背:"汤在厨房,我去去就来。"
萧天捏着纸条走进客厅,暖黄的灯光下,纸条上的数字墨迹未干。
他抬头看向二楼,陈雪柔的房间灯亮着,窗帘缝隙里漏出她的影子——正背对着窗,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,影子晃得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。
他摸出手机,纸条上的号码在屏幕上投下淡蓝的光。
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,萧天突然想起陈雪柔刚才说的话,想起她弯腰捡手包时发顶翘起的碎发。
或许等明天,等这场风波再翻些浪,他该找个机会问问她——那些在楼梯间掉的眼泪,那些被陈九爷逼出来的刺,是不是也藏着点别的,比如......
"萧先生!"小琴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,"汤要凉了。"
萧天把纸条收进裤袋,接过汤碗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。
窗外的月光爬上雕花窗棂,这次投下的阴影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抽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