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……”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她死死捂住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珠顺着纹路渗出来,在镜子下方的墙面上滴出暗红的斑点。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,钻心的疼!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笑出了声。笑声先是压抑的低喘,渐渐变成带着哭腔的呜咽,最后化作颤抖的狂笑,惊得院子里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逃开。
不是梦!不是死前的幻觉!
她颤抖着,目光扫过屋里的一切。炕桌上的搪瓷缸子缺了个口,那是大哥去年秋收时摔的,每次喝水都会漏出几滴在桌上;墙上挂着的帆布挎包,边缘磨得发白,里面还塞着二哥从城里寄来的几张糖纸;窗台上放着的弹弓,皮筋己经有些松弛,是西哥用零花钱买的,手柄处还歪歪扭扭刻着 “承安专用”。所有的一切,都带着鲜活的气息,是她记忆深处那个还没破碎的家!
她扑到窗边,透过窗棂缝隙往外看。阳光炙烤着院子里的老槐树,蝉在枝头扯着嗓子嘶鸣。娘刘翠花正拿着擀面杖,砰砰砰地敲着面板,面团与案板碰撞的声响里,还夹杂着她习惯性的数落:“…… 懒死你们这帮猴崽子得了!日头都晒屁股了还不起!大柱!大柱!管管你那几个好儿子!” 声音洪亮,中气十足,震得屋檐下的燕子窝都跟着轻晃。娘的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,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,这分明是她记忆里最鲜活的模样,不是前世那个被按进冰窟时,只剩半截花白头发漂浮在水面的模样!
远处,隐隐传来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声,还有村民吆喝牲口的声音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、青草和…… 燥热的夏天气息。林清黎深深吸气,鼻腔被麦秸燃烧的焦糊味和井水的清凉填满。她的目光越过院子,落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上 —— 那里,正是前世林树根带着人埋伏西哥的地方!
1976 年!
林清黎的脑子嗡的一声,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:重生到事情发生前一个月!林树根第一次大阴谋 ——“栽赃私藏公粮” 事件! 就在这个夏天!距离现在,顶多还有一个月!热浪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,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,仿佛又回到冰河底的黑暗中。墙根处的老鼠洞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像极了前世林树根那帮人踩着积雪逼近的脚步声。
巨大的冲击让她双腿一软,跌坐回炕沿。冰冷刺骨的恨意瞬间被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更加汹涌的复仇火焰取代!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,几乎要炸开。她盯着自己掌心的血痕,突然想起前世三哥被押走那天,也是这样滚烫的日头,晒得人睁不开眼。而此刻,窗外的大黄狗正吐着舌头趴在阴凉处,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,发出轻微的 “啪嗒” 声。
爹娘还在!西个哥哥都还在!家还在!
那些惨剧…… 那些血债…… 都还没有发生!
她回来了!带着前世血淋淋的记忆,回来了!指甲深深抠进炕沿,木屑扎进指缝也浑然不觉。林树根那张虚伪的笑脸在她眼前浮现,还有会计刘老抠算计人时总爱摩挲算盘的模样。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,混着小贩叫卖冰棍的吆喝,在燥热的空气里蒸腾。
林树根!刘老抠!还有那些帮凶!你们等着!
这一次,我林清黎,定要血债血偿!一个都别想跑!她猛地起身,撞翻了炕边的竹凳。破碎的声响惊得屋里的麻雀扑棱棱乱飞,羽毛簌簌落在她肩头。我要护住我的爹娘,我的哥哥们!她抓起墙角的竹扫帚,狠狠砸向墙面,墙灰扑簌簌落下来,在阳光下扬起一片呛人的尘雾。我要让那些豺狼,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!
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,混合着冷汗和无法抑制的激动,汹涌而下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,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血痕。不是悲伤,是地狱归来的厉鬼,在舔舐着獠牙,蓄势待发。窗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,一片枯叶啪嗒落在窗台上,像极了前世三哥被带走时,那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滚烫泪珠。
“清黎?娇丫头?咋还不起?太阳晒屁股喽!” 母亲刘翠花洪亮的嗓门伴随着 “哐当” 一声推门响,门板与土坯墙碰撞震落几星墙灰。她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,褶皱里还嵌着几粒碎面疙瘩,手里沾着的面粉在推门时蹭出模糊的掌印。看到坐在炕沿、脸色苍白、泪痕未干的女儿,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大,擀面杖 “当啷” 砸在炕桌上,震得缺角搪瓷缸子里的凉水晃出涟漪。
“哎哟!我的娇啊!这是咋了?做噩梦了?” 刘翠花的布鞋在泥土地上擦出刺耳声响,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,带着面香的粗糙手掌重重按上林清黎额头,指腹的老茧刮过她泛红的皮肤,“不烧啊?是不是夜里踹被子着凉了?跟娘说,谁欺负你了?” 语气瞬间从刚才的数落转为浓浓的关切,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狼,声音里炸开刺棱棱的护犊锋芒。
这熟悉的、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触感,让林清黎浑身剧烈颤抖。鼻腔里涌来娘身上独有的皂角混着柴火烟的气息,与前世冰河底的腥冷形成尖锐对比。压抑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,再也控制不住。
“娘 ——!” 她猛地扑进刘翠花怀里,双臂死死箍住母亲因常年劳作而嶙峋的脊背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后腰的皮肉。哭声里裹着两世的绝望 —— 前世被按进冰窟时的窒息感,此刻化作滚烫的泪,浸透娘肩头褪色的蓝布衫。那哭声不似少女柔弱的抽噎,倒像是荒野孤狼在撕咬旧日伤口,嘶哑得几乎破音。
刘翠花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,围裙上的面粉蹭了林清黎满脸。她僵着胳膊搂住女儿不停抽搐的后背,慌乱中打翻了炕桌上的针线笸箩,顶针和碎布头滚了一地:“哎哟,哎哟,这是咋了?多大的噩梦啊吓成这样?跟娘说,娘给你做主!是不是你三哥西哥又吓唬你了?看我不抽死他俩!” 她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拍着女儿后颈,拍得太重,反倒让林清黎呛出几声咳嗽,“不怕不怕,娘在呢,天塌下来有你爹顶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