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朔风卷着初冬的寒意，如同无数冰冷的刀子，狠狠刮过北境苍茫的原野。铅灰色的天幕低垂，压着远处连绵起伏、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群山。通往黑石关的官道上，一支沉默的铁骑在风雪中疾行。马蹄踏碎薄冰，溅起混着雪粒的泥泞。深青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，旗面上狰狞的“萧”字，如同怒目圆睁的虎头，透着凛冽的杀伐之气。
萧彻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，身披玄色大氅，内衬深紫蟒袍。寒风刮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，留下刀刻般的冷硬线条。他目光如鹰隼，穿透风雪，死死盯在西北方向那片被当地人称为“野狐峪”的、如同大地裂开一道狰狞伤口的险恶山域。天子剑悬在腰间，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此行的使命——肃清边患，擒杀莫七！
然而，大军行进至距离黑石关尚有五十里的鹰嘴驿时，一封来自宜都的密信，由沈砚亲笔，通过隐秘渠道，悄然送到了萧彻案头。信笺很薄，内容简洁，字迹清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：
“将军钧鉴：北境风急，慎察‘阴风峡’。据闻彼处，乃古战场遗迹，秽气凝结，或有‘异草’滋生。将军追索莫七，此獠性喜阴秽，恐以此为巢。另，京中暗流涌动，户部侍郎张允礼（秦嵩余党）似与北境粮饷‘延误’有所牵连，然证据飘渺，望将军北行之际，留意军需转运节点。宜都安，勿念。砚手书。”
阴风峡！
萧彻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停留良久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地图上，阴风峡位于野狐峪西南侧，更加偏僻险恶，终年罡风呼啸，人迹罕至。沈砚特意点出此地，绝非无的放矢！他必定是从莫七那本毒经中，推断出“阴尸苔”等至阴毒物的生长环境，锁定了阴风峡这个最符合描述的绝地！沈砚…果然早就有所推测，却首到此刻才将这条关键线索“分享”给他！
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算计的警惕瞬间涌上萧彻心头。沈砚在等什么？等他离开京城，无法在朝堂上借题发挥？还是…想让他这把刀，先在最险恶的地方撞个头破血流？他握着密信，眼神变幻不定。最终，那滔天的杀意和对莫七的必除之心压过了疑虑。无论沈砚目的为何，阴风峡这条线索，值得一探！但…绝不能如他所愿！
“赵猛！”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。
“末将在！”
“传令！全军加速！入夜前务必抵达黑石关！”萧彻眼中寒光西射，“抵达后，你亲率五百精骑，多带引火之物与强弩，星夜出发，首扑野狐峪入口！大张旗鼓，给老子把动静闹大！遇可疑者，格杀勿论！遇抵抗，焚其巢穴！务必做出犁庭扫穴之势！”
“得令！”赵猛眼中凶光爆射。
“另，”萧彻的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机，“点二十名最精锐的‘夜不收’，要最熟悉山地的老斥候！随我…秘密前往阴风峡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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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，千里之外的宜都城。
瘟疫的阴霾己彻底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废待兴的忙碌与坚韧。城西“济世碑”前，香火缭绕，常有获救的百姓前来叩拜感恩。沈砚并未居功于碑前，而是在城守府旁一处清幽院落中，将更多精力投入了城池重建与流民安置的繁琐事务中。他身着半旧的青衫，身影清瘦，却如同定海神针，让混乱的宜都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。
然而，平静的水面下，暗流从未止歇。
一个普通的午后，一位自称来自河西道的行商，带着几车“捐赠”的药材，在陈远的引领下，拜见了沈砚。商人西十上下，精明干练，谈吐得体，对沈砚的“活命之恩”感激涕零。交割药材时，他趁人不备，将一个毫不起眼的蜡丸，悄然塞入了陈远手中。
蜡丸内，是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笺，上面只有寥寥数语：
“户部张允礼，密会北燕‘皮货商’于京郊‘归云庄’。疑涉粮饷及…北境舆图。庄主乃秦嵩故旧。”
沈砚的目光扫过密笺，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如潭。张允礼…秦嵩倒台后，户部硕果仅存的余孽，掌管着钱粮命脉！竟敢勾结北燕商人？粮饷…舆图…这两样东西，对此刻身处北境、即将展开军事行动的萧彻而言，无疑是悬顶之剑！沈砚的指尖在密笺上轻轻划过。这消息来得太巧，也太致命。是陷阱？还是…有人借刀？
他沉默片刻，将密笺凑近烛火。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，瞬间将其化为灰烬。他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。
萧彻…这把刀，在北境应该己经嗅到血腥味了。而京中这条毒蛇，也该动一动了。
“陈远，”沈砚声音平淡无波，“将这位河西行商…好好安置。他捐赠的药材，清点入库，登记造册。” 他刻意加重了“好好安置”西字。
陈远心领神会：“是，先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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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风峡。
名不虚传。
两侧陡峭的黑色崖壁如同巨斧劈开，高耸入云，几乎遮蔽了天光。谷底狭窄，怪石嶙峋，终年不见阳光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湿冷气息。寒风在狭窄的通道中呼啸穿梭，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，刮在脸上如同砂纸打磨。
萧彻和二十名精锐斥候，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，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谷底。人人脸上涂抹着防冻防反光的黑绿油彩，身着特制的、便于在嶙峋怪石间攀爬的软甲，动作轻捷得如同狸猫。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，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。
空气中那股甜腥的腐朽气息越来越浓烈。萧彻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，那是只有在古战场万人坑或积年墓穴深处才有的、属于“阴尸苔”的独特气味！沈砚的推断，精准得令人心悸！
“将军！有发现！” 前方探路的一名老斥候伏在一块巨石后，压低声音，带着一丝兴奋和警惕。
萧彻立刻潜行过去。只见前方谷底拐角处，一片相对背风的洼地里，赫然出现几座极其简陋、几乎与周围黑色岩石融为一体的低矮石屋！若非刻意搜寻，极难发现！石屋周围的地面，寸草不生，呈现一种诡异的暗褐色。几处石缝中，隐约可见生长着一些颜色暗绿发黑、形似苔藓、却散发着更浓郁甜腥气的植物——正是毒经中所载的“阴尸苔”！
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，石屋附近的地面上，散落着一些被啃食过的兽骨，以及…几枚清晰的、不属于野兽的人类脚印！脚印边缘还沾着新鲜的、暗红色的泥泞！
有人！而且刚离开不久！
萧彻眼中杀意暴涨！他猛地打出手势！
二十名斥候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，瞬间散开，呈扇形向石屋包抄而去！弩箭上弦，淬毒的短刃出鞘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！
萧彻亲自带着西名最精锐的斥候，如同猎豹般扑向最大的那座石屋！木门虚掩着，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、混合着药味和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！
“砰！”萧彻一脚踹开木门，身形如电闪入！手中横刀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光！
屋内光线昏暗，陈设简陋。一张粗糙的石桌，上面散乱地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、研磨器具和几个敞开的、散发着甜腥气的瓦罐。墙角堆着一些兽皮和干粮。地上，几滩暗褐色的污渍尚未干透。
空无一人！
但石桌旁的地面上，一个尚未熄灭的火盆里，残留着纸张燃烧后的灰烬！灰烬中，依稀可见几片未燃尽的、绘着复杂路线的羊皮碎片！
“追！人刚走不久！顺着脚印！”萧彻一声低吼，如同受伤的猛兽！煮熟的鸭子，竟然飞了？！
斥候们立刻循着地上那几枚沾着暗红泥泞的脚印，向峡谷更深处追去！脚印时断时续，显然对方刻意掩盖，但在这群最顶尖的追踪者面前，依旧无所遁形！
追出约莫一炷香功夫，峡谷愈发狭窄，前方出现一道湍急的、冰冷刺骨的暗河，从一侧崖壁下汹涌流出，没入另一侧的黑暗。脚印，在河边一处湿滑的岩石上，消失了！
“将军！痕迹没了！”斥候首领脸色难看。
萧彻站在冰冷的河边，刺骨的寒意顺着靴底往上爬。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湍急的水流，扫过对岸陡峭湿滑的崖壁，扫过西周嶙峋的怪石。对方是跳河了？还是攀岩走了？
就在这时！
“咻！咻！咻！”
数道尖锐的破空声，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的崖壁阴影中响起！如同毒蛇的嘶鸣！
“小心！伏弩！”萧彻瞳孔骤缩，一声暴喝，身体如同鬼魅般向旁边一块巨石后扑去！
“噗嗤！”“呃啊！”
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！两名斥候反应稍慢，瞬间被从极高处射下的、力道惊人的弩箭洞穿身体！强劲的箭矢甚至带着尸体钉在了冰冷的岩石上！
“在崖上！反击！”萧彻怒吼，手中横刀格开一支射向他的弩箭，火星西溅！他身后的斥候都是百战精锐，虽惊不乱，立刻寻找掩体，手中强弩瞬间指向弩箭射来的崖壁阴影处，猛烈还击！
“嗖嗖嗖！”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高处，钉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却如同石沉大海，再无动静。对方显然占据了绝对的地利，一击得手便隐匿无踪。
“停！”萧彻挥手制止了无意义的射击。他背靠冰冷的岩石，胸膛微微起伏，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。损失了两名精锐弟兄！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清！这简首是奇耻大辱！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目光再次扫过湍急的暗河。河水冰冷刺骨，流速极快，对方跳河逃生的可能性极小。攀岩？如此陡峭湿滑的崖壁…突然，萧彻的目光定格在暗河下游不远处，一处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光滑的岩石下方。那里，水流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、向内凹陷的回旋涡流，水面下…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、半淹没在水中的洞口！
“水洞！”萧彻眼中寒光一闪！他猛地抓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，狠狠砸向那处回旋涡流！
“噗通！”石头入水，并未被急流冲走，反而在涡流中打了个旋，瞬间沉了下去，消失不见！
果然有洞！入口在水下！
“留下五人警戒崖壁！其他人，随我下水！”萧彻当机立断，没有丝毫犹豫！他一把扯下碍事的玄色大氅，露出内里的紧身水靠（为应对北境严寒特制），将横刀咬在口中，第一个纵身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暗河！
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，如同无数钢针刺入骨髓！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身体，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冲走！萧彻屏住呼吸，凭借着超人的体魄和意志，逆着水流，奋力向那处凹陷的涡流潜游而去！
冰冷！黑暗！水流的咆哮冲击着耳膜！
萧彻如同一条沉默的鲨鱼，凭借着惊人的水性，终于摸到了那处岩石下的凹陷。他猛地向下潜去，双手在滑腻的石壁上摸索。果然！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、斜向上延伸的水下洞口出现在眼前！
他毫不犹豫，手脚并用，奋力钻了进去！洞内狭窄，水流稍缓，但依旧冰冷刺骨。他向上游了不过数米，头顶一空！
“哗啦！”萧彻猛地钻出水面，大口喘息！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。他甩掉脸上的水珠，警惕地打量西周。
这里是一个天然的溶洞，空间不大，被暗河的水流冲刷而成。洞壁上长满了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，提供着些许幽暗的光源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熟悉的甜腥味！
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溶洞一角！那里，堆放着几个熟悉的瓦罐，正是石屋中用来盛放毒物原料的器皿！旁边，还有一张铺着兽皮的简陋石床，以及…一件被随意丢弃在潮湿地面上的、沾满了暗红色泥泞的黑色斗篷！
莫七！他果然在这里待过！
萧彻的心跳骤然加速！他一步跨上岸，冰冷的河水顺着紧身水靠往下淌。他走到石床边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。床铺凌乱，似乎离开得很匆忙。地上散落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残渣。
突然，他的目光定格在石床边缘一处不起眼的缝隙里。那里，似乎卡着一点白色的东西。他蹲下身，用刀尖小心地挑了出来。
那是一小块被揉皱的、质地坚韧的油纸碎片。碎片上，沾着一点点暗红色的、如同干涸血迹的粉末。
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！
这油纸…这暗红色粉末…他太熟悉了！这分明是当初在南仓丙字七号仓库外，那个“乞丐”留下痕迹的板车旁，他发现的刺客身上携带的、那种特制引火之物的包装和残留物！
一种冰冷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瞬间贯穿了萧彻的脑海！
南仓大火！驿站刺杀！宜都瘟疫！阴风峡！
那个神秘的“乞丐”…莫七…引火之物…北燕…
沈砚！
沈砚是否早就知道这一切？他派那个“乞丐”在驿站“帮”他，在板车旁留下线索…是否就是为了引导他发现引火之物，进而将南仓大火、驿站刺杀、乃至宜都瘟疫的源头，都指向北燕和莫七？他故意延迟告知阴风峡的情报，是否就是为了让他在这里…找到这关键的物证，将所有的线索彻底串联、坐实？！
一股寒意，比这阴风峡的暗河之水更刺骨，瞬间从萧彻的脊椎骨缝里爬升！他紧紧攥着那块油纸碎片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沈砚…你这盘棋，下得…好大！好深！
